关灯
护眼
字体:

唐恍_江照【完结】(92)

  两名主事站出来,道:“下官当值。”

  郎怀道:“二位辛苦。”

  这二人本以为郎怀会耳提面命些什么,谁曾想她一句四字,就没了后文。“诸位去忙吧,我先看看历年文书。”郎怀打开桌上的一本册子,是今年的往来账目,细细看去,这账做的的确仔细。

  这些官员见裴庚微微做出个手势,才执礼离开。

  “账目是谁在做?”郎怀翻完账本,都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裴庆早已离开,裴庚则随意寻了个椅子,边喝茶边拿着本户籍信息来回翻阅。

  “回沐公,是下官。”裴庚说罢,问:“可有问题?”

  郎怀摇摇头,道:“没有问题。”她撂下账本,又道:“不过今后裴侍郎不必管着这些琐碎事了。”

  裴庚一愣,只听郎怀续道:“我身边的内监,从征西之时就跟在我身边,账目什么的他最明白。侍郎大才,不该费心于这等琐碎事务上。”

  “一个消息的迅速和准确,才是兵部侍郎该用心的。”郎怀摇摇头,道:“说句贴心话,裴侍郎的能力我十分看重,也不愿为难。但侍郎没有真的上过战场,没见过死人,心肠不够硬朗。我曾经蒙天师和无是法师赠言——胸怀天下,明悟己心。这句话,我也转赠给你。”

  时间的确不晚了,郎怀将官印放置进早已背下的锦囊,放入衣袋,站起来离开。留下若有所思的裴庚,他摇头叹气,这位沐公当真是个敢说话的人。

  郎怀说得自然在理,手段也很有几分。几乎是不费chuī灰之力,拿走了官印和财务大权。兵部任何事qíng,都需要这两方面的支撑。偏生她用的法子,跟一开始他所预料的,完全背离。

  她先轻描淡写直接拿去官印,她是兵部尚书,本来就该如此,也不用任何借口,谁人也不能质疑。而后拿走账务,打发他去做该做的事。还不忘拿两位得道僧道的话来诛心,也不知她一个粗人哪里编出来。

  裴庚心道,难怪淮王几次三番,yù争取郎怀。如今大家各为其主,否则当真愿意和这个妙人畅谈天下,该是何等快哉。

  今日当值的两个主事,一名是岭南岑商,一位是淮南辛冒,都是凭着科举入仕。夜色渐渐深沉,这二人点着两盏油灯,矮几上摆着两盘酱菜,正争着些事qíng。

  “我看沐公能拿得住兵部。”岑商面色通红,却并非因为喝酒,而是天生,“兵不血刃拿了权,今后只怕裴家那两位不怎么好过。咱们二人最是卑微,以往还因此不受重用,心有不甘。如今却觉得好,不必陷入党争夺嫡。”

  “我看未必。大裴哪里这么容易对付?你忘了他怎么撵走卢公家里那位的?”辛冒不是很赞成,道:“只怕那账目里门道多了,等着沐公跳进去,沾着一身泥呢。”

  “沾着一身泥?我看未必。该说常在河边走,哪里不湿鞋。”门外不知谁人说话,只将二位主事吓得不轻。

  第91章苍山雪(九)

  岑商辛冒抖着唇,实在惧怕。他二人此番谈论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掉脑袋都是轻的。

  辛冒胆子大些,见外面的人影弯了腰不知在做什么,高声道:“何人在外?”

  门本就未曾上锁,来人站直后,轻手推开门。她披上了件黑色的斗篷,身边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内监,手里拎着东西,自然是郎怀。

  二人忙滚身下榻,连鞋履都顾不得穿上,躬身执礼道:“见过国公。”

  矮几重扫,郎怀脱靴坐在东边,言笑晏晏,并非白日里严苟的模样。兵部大部分为裴氏兄弟把持,但尉迟安好歹经营多年,他二人被排今日当值,提早安排亦不是难事。

  郎怀夜间前来,目的就是见他们二人。

  陶钧摆好带来的酒菜,躬身后退出室内。郎怀端起酒杯,低声道:“今夜贸然来此,是想和二位论政。”

  岑、辛互看一眼,桌上的佳肴也无法再吸引他们一点注意力。辛冒大着胆子,道:“国公,下官不过是五品小吏,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份位。”

  郎怀淡笑,道:“辛冒,字越江,寒门子弟,开扬十二年科举进士科二甲十名,历任同洲县丞、翰林院学士,开扬二十三年调入兵部,至今未升一品。”

  兵部上上下下四十六人,她早已将这些人生平所经烂熟于心。此刻她放下酒杯,拿眼看了看一旁的岑商,唇角半弯,她本来更看重辛冒,现下看来,却是岑商更能掂清形势。

  酒杯被重新注满,岑商端坐着,眼神专注,压着嗓子道:“国公是明眼人,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岑公请讲。”郎怀没摆架子,这二人如今都在不惑之年,算得上她的长辈了。

  岑商道:“今日国公上任,下官冷眼旁观,觉得有一事不妙。您不费chuī灰之力,拿了官印取了财务,莫不觉得太过容易?”

  郎怀点头,不开口,等着他往下说。辛冒则在旁静静听着,他醒悟自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但也不以为自己便落了下乘。

  “依下官这些年所看,裴庆早就是您的手下败将,不足为惧。但裴庚心机之深沉,眼光之独到,非一般勋贵子弟可比。他今日这般慡快罢手,应当是那位提前授意。”

  郎怀叹口气,道:“岑公所说不虚。陛下之前提点过淮王,要他去了那心思。但……”她没往下说,话意却明白。

  辛冒道:“淮王以退为进,既讨了陛下欢心,又留存了实力,定还埋了后手。一箭三雕,这份心思也算是无双了。”

  “那按着您的意思,如今是该退避三分,还是……”郎怀有些饿,拿起筷子夹菜——明达特意备着盘苏炖鹿ròu,是她一向钟爱的。不知那丫头是否按时就寝,郎怀想到这儿不由想笑,忽而反应过来场合不对,qiáng按捺住。

  只听辛冒道:“无论示弱还是威bī,如今形势已然明朗,天下皆知。下官以为,不若便请殿下站出来。”

  岑商也道:“毕竟太子殿下乃江皇后嫡出,陛下的长子,便这一条,已然尽得天下人心。只要殿下处理政务得当,爱民敬天,便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辛冒接着道:“但太子殿下身份敏感,只怕有诛心之语,却是不得不防。”

  郎怀抬眼看着他,着实料不到这位主事会这般大胆直言。一时间室内静了下来,岑商偷着使眼色,他也觉得辛冒说得太多,不是明智之举。

  辛冒顶着内心巨大的惶恐,站起身执礼,道:“淮王不是良主,下官看了十几年,已然看得清楚明白。若淮王登基,只怕大唐将会陷入真正的混乱。下官虽然无望于升迁,但书生本色,经年亦不愿更改。”

  “书生本色?”郎怀说得平淡,辛冒眼眸中闪现出一道光来,断然答道:“乱离人,不如太平犬。读圣贤书三十余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些话也都记在心里,从不敢或忘!”

  书生意气,这个半老的汉子挺直了腰板,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岑商被这位老友忽而迸发的气势所震慑,品着他说出的几句话,不由冷汗淋漓。

  良久,郎怀长叹道:“若朝中多几位辛先生、岑先生,又哪里会来这等乱局?”

  辛冒有此等言语,郎怀自然明白她的目的达到。站起身来,郎怀端立,以晚辈见长辈恭敬执礼,道:“二位先生,怀为天下而奔走,亦希望大唐jiāo给一位仁君手里。并非我与兕子亲近便这般选择,而是边关多年,杀戮颇多,怀已然满手鲜血。大道无qíng,以万物为刍狗。更因如此,我辈怎忍心生民离乱?”

  她站起身道:“兵部不过是方寸之争,二位稍安勿躁,切勿因今晚之事而奋勇不顾。安西不稳,更需谨慎行事。”

  她点到即止,告辞离开。留下岑、辛二人面面相觑,若非矮几上留着的美酒佳肴,当真似梦非梦了。

  避开巡城的御林军,郎怀和陶钧从沐公府回去。路上郎怀似乎有些畏寒,咳嗽了两下。

  “爷,您这次伤着肺经,又如此cao劳,”陶钧边说边拧眉毛,续道:“您就算不顾自己,也该多想想姑娘啊!”

  郎怀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笑骂道:“知你口角伶俐,敢拿兕子来压我?”话虽如此说,但身子骨如何她又怎么不知道?想着如今半日闲都不得,无奈道:“许多事qíng殿下不便去做,只能我来。如今才知什么是分身乏术,却也没办法。对了,你那边进展如何?”

  陶钧回道:“顺利多了。我有把握三个月办妥,爷就甭cao心了。”

  回了永安殿,明达已然抱着火狐睡着。外面厅上只有竹君还守着,手肘撑着脑袋,溜溜往下倒。郎怀走过去轻轻拍她肩头,竹君睡得轻,立时就醒了。

  “爷,您回来了。药在这儿,要吃什么不?”竹君正要站起来忙,郎怀按住她的肩头,柔声道:“不饿,你别拾掇,去睡吧。”

  她知道自己不喝药,这位姑娘断不肯走,打开食盒,端起药碗,闭着眼一抬头饮尽了,再把空碗倒拿着给她瞧了瞧,笑道:“我这也乏,都什么时辰了,都歇着,明儿再收拾。”

  竹君揉着眼睛离开,郎怀取下斗篷,走进内室。火狐听得脚步声,抬眼看到是她,便不理会了。郎怀脱去外衣靴子,摘下帽子,光着脚走到chuáng边。

  明达靠里侧身睡得正香,微红的脸颊,莲瓣却不老实,从锦被里钻出来。

  她侧身上chuáng,长臂舒展,这位好姑娘翻了个身,果断抛开怀里的火狐,钻进郎怀臂弯,口中发出呢喃,却也听不真切。

  郎怀一笑,chuī熄烛火,拉过锦被,一时间白日里的烦恼尽数消散,不多时便安然入睡。

  寅时方到,郎怀睁开眼睛。明达半倚在她怀里,室内无光,什么都看不清。

  她轻手轻脚起来,还是惊动了可人儿。郎怀点了灯,坐在chuáng边,道:“小懒猫。”

  明达看了看她,但觉郎怀气色不足,唇边还有些白,便道:“也不必事必躬耕,小陶给你调理的,怎么愈发不好了?”

  郎怀垂首,吻她额心,缓声道:“哪里不好?不过昨天颇多算计,劳心劳力罢了。等今日回来再与你细说,你看可好?”

  “嗯,我过午了,去尚姐姐那里。”明达点头,虽是心里爱煞了郎怀,但也不多做娇嗔,转身去睡了。

  郎怀熄灯出门,厅上兰君已然候着。郎怀洗漱更衣,天色还昏暗,便已然上车出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