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了，刚要说话，但他注意到一直蹲在阿瑶的利牙慢慢站了起来，目露凶光，心里不由发毛起来。当初他第一眼看到阿瑶的时候，真的以为见到了传说中的神女。但他发现阿瑶后面还跟着一个只披着藤萝的女孩后，想起了山鬼的传说，而利牙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验证着她是山鬼的结论，又极听阿瑶的话，如果阿瑶有任何表示，利牙会毫不犹豫地撕裂他的身体。不过利牙并不可怕，关键在于阿瑶的态度，他心念电转，承认了：“不错，我的确是来自大夏，虽然我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其他的事qíng并没有对你说谎。”
阿瑶紧紧注视着男人的眼睛，很真诚坦dàng，面色缓和了许多：“你为了救妹妹来黑森林找七星铃糙花是真的咯？”
“当然是真的。我的妹妹和你一般年纪，也和你一般漂亮，人又乖巧，很讨大家的喜欢。可是老天对她不公，那么小就染上了绝症，一年都躺在chuáng上，几乎看不到外面的阳光……我这个做哥哥的，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她的病，带她出去看外面的世界。”男人语言真挚，声音沉痛，绝非作伪，“我也想让她见见你，和你做个好姐妹。我相信她会喜欢你，你也会喜欢她。”
阿瑶却别过头：“我不会走出黑森林，夏人也不能进入黑森林。何况，我们正在打仗吧。”男人也只好苦笑。接着，她站了起来：“你养好伤就赶紧离开黑森林，这里不允许中原人进来。”
“我还没找到孤葳花。”
阿瑶摸着利牙的头：“她会帮你找来的。你就呆在这里别乱走动，不然被吃掉我可不管。”
男人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阿瑶。”
“在下李星海。能见到阿瑶姑娘，是在下的莫大福气。”
“你说好话也没用。”阿瑶招呼利牙去摘糙药，渐渐走远了。
李星海是个商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闲着没事就给阿瑶讲他的见闻。阿瑶也很坦率，她还是第一次听到黑森林以外的世界的故事，遍地huáng沙的大漠，辽阔无垠的糙原，碧波万里的海洋，平原上良田万顷密如棋盘，河港里楼船鳞次栉比，广袤的大湖上莲叶接天渔舟对歌，无双的帝都里高楼大厦林立，闹市里摩肩接踵冠盖云集，皇帝居住的楼宇宫殿檐牙jiāo错、金碧辉煌、君临天下。有时候，李星海还会讲述那些广为人流传的不为人所知的跌宕起伏、坎坷多变的悲欢离合，风俗人qíng。
有时候夜深了，阿瑶也没能睡着，畅想着李星海描述的外面的世界，又想到自己永远躲在黑森林里，不禁轻轻叹息了。利牙坐了起来，抱着阿瑶，给她被夜露打得冰凉的身体取暖，然后不解地歪头看阿瑶。
“你说，李星海安的什么心，给我讲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呢？”阿瑶也知道白问，利牙从来不说话的，不过利牙收紧了的手臂让她清楚了利牙的心思，笑着拍她的手臂：“傻瓜，不会离开你的，我们无论何时都在一起。”利牙舒服地发出呜呼声，下巴靠在阿瑶的肩膀上撒娇。
“要是能和利牙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就好啦。”听到阿瑶的这番话，利牙仰着头想了想，觉得很难理解。
李星海养了一个月的伤后痊愈了，阿瑶当即下逐客令，要他拿着利牙摘来的孤葳花立刻离开黑森林。李星海苦笑着说不要这么无qíng，让他多摘一些珍贵的糙药再走吧。阿瑶冷淡地说就算是本地人也要向山神献上最肥美的牲畜后才敢进山摘糙，哪有像李星海这么捡便宜的，他若想继续，先把身上的ròu给山神再说。李星海知道阿瑶没在开玩笑，只好收拾东西离开。临行前，他意味深长地说：“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
阿瑶转过身：“我不会离开黑森林，走吧。”李星海笑了笑，跟在阿瑶身后，向黑森林外面走去。阿瑶只送到可以看到外面的村子的地方，让李星海自求多福，想办法穿过僚人的村寨群，回到中原。她不担心李星海遇难，就算是战争期间，也有中原商人偷偷和僚人做生意的，这些人暂时不会有xing命之忧，既然自称商人，又敢独闯黑森林，那身上总该有一两样保命的本事吧。
时光流转，阿瑶安心地在黑森林生活，虽然偶尔会坐在树梢上望着森林外面，遥想自己的家乡，此时她才深深体会到当初利牙被带出黑森林时的那份思乡qíng。利牙也会寻由离开，让她有偷偷哭泣的空间，然后捧着一大堆说不上来的鲜美果实跑来献宝。除此外，她也会向着东方，想着李星海说的那些人和事，想为什么要打仗。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利牙发现很多动物渐渐向黑森林深处迁徙，感觉很奇怪，到森林外围转了一圈，阿瑶不放心，也跟去了，发现战火已经烧到黑森林外围，许多村寨都只剩下断壁残垣了，人们也不见了踪影，胆大的野狗huáng鼠láng出没其间。阿瑶大吃一惊，想起了自己的村子，心里一紧，便向着自己的家跑去。
映入阿瑶的眼里的，依旧是被烧毁的村庄，毫无人烟，自己的家早就只剩下黑色的木渣，烈火烧过后的呛鼻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她茫然地走入自家的院子，搬开那些焦黑的木柱，赫然发现有人被压在里面。她紧张起来，喊利牙过来帮忙搬开东西，最后只露出蜷曲着身子的黑色的人形，虽然外貌已经烧毁得不成样子，但从体型来看依稀可以看出那是她家的奴隶阿夏。一想到自己的别的家人可能也在里面，阿瑶就发疯地将剩下的东西搬开。
再也没有人在里面，阿瑶腿一软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也许家人们都跟着大部队向深处撤离了。等力气渐渐生了出来，阿瑶站了起来，招呼利牙一起看看村里还有没有死去的人的遗体，等利牙把能找到的死人都搬过来，仔细一数，足有六十三人之多。最让阿瑶触目惊心的，还是穆沙战死后的遗体，全身都是刀伤枪伤，皮开ròu绽，开始腐烂了。看到熟悉的人，阿瑶禁不住落泪。她和利牙找了一块空地，将大家一一安葬，树立简陋的石碑，在石碑前放上了一束花。
阿瑶再也无法安心地在黑森林里过不知岁月的生活，她频频到外围偷偷查看战争的进度，忧心忡忡，坐立难安，该不会是她没有完成作为山神的祭品的责任，所以大家才会连连打败仗，向西南部不断撤退，连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园都被烧毁了。利牙对这些漠不关心，但看到阿瑶这么伤心，便也不那么活泼了，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有一天，阿瑶发现了一处战斗后的痕迹，许多僚人和夏人的士兵横尸遍野，身上的刀枪铠甲都被搜走，只剩下光溜溜的身子。还有许多士兵没了下半身，有的四肢分裂，有的头身分家，没有完整的身体，不知遭遇了什么。阿瑶和往常一样挖土，让这些战死的勇士们能够有个安息的地方。埋了三十多个人后，利牙又扛来了一个男人，阿瑶和之前一样要为他简单整理仪表，但将那个人翻过身后，看到他的眉眼身形，她呆住了，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良久，阿瑶伏在男人身上放声悲哭：“阿爸！！！”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看，我说到做到吧~
52、第五十二章 复仇
事关国恨家仇，阿瑶为自己未完成责任深感惶惶，又备受恨火煎熬，再也无法静心度日，日夜思及亲友死状之惨，同胞战事之困窘，不禁泪下。反复数日，阿瑶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暗中相助同胞。但又念及此事和利牙无关，何必将她牵扯入尘世俗事。此次出去，难测生死，利牙肯定不会让她一个人走。随便敷衍的理由又无法蒙住利牙，那家伙虽然不像世人心机百变，可心思纯粹，最能看破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必须想个法子，把她留在森林里。
阿瑶开始对利牙指责呵斥，百般挑错。利牙不明所以，极力讨好，却屡屡失败而回。看到阿瑶一日比一日凶恶，宛如罗刹夜叉，利牙伤心不已，而阿瑶也不知悔改，于是两人渐渐疏远了。看看时机成熟，阿瑶说再也呆不下这荒无人烟的破地方，要回家和家人团聚，表qíng和口气都极为恶劣。利牙想要阻止，却又无法可施，更被阿瑶一吓，畏缩起来，只好委屈地反身走回森林深处。
切实看到利牙哭丧着脸消失在黑森林里后，阿瑶虽然不忍心，可也松了一口气，和她不一样，在黑森林里有许多陪伴了利牙许多年的不会说话的伙伴，利牙很快就会忘记她的。阿瑶怔怔地凝望着黑森林里美丽的景色，终于迈开脚步，向森林外面飞奔而去。
阿瑶披星戴月，在三天后到达如今热战正酣的马扎拉山。夏人似乎很恼怒于僚人赖以为生的黑森林，所到之处都烧树毁林，开辟空地，建造营地。阿瑶暗中观察战况，更是肯定自己的想法，在战术上僚人远远不及能征善战名震天下的夏人军队，能够坚持到现在全都仰赖对当地环境的熟悉和大家的一腔热血而已。但是夏人每到一处都烧山，很大程度上限制僚人借助地形发挥优势，bī迫他们正面硬抗。
李星海曾经说过she人先she马、擒贼先擒王，还说千兵易得，一将难求。大夏能够从多国混战中脱颖而出，横扫六合，靠的正是众多各擅胜场勇武出众的将军们。阿瑶白日看准了目标长相和居住帐幕，入夜便悄悄潜入夏人军队的营地里。这两年在利牙的带领下，她已经学会如何在黑森林里查勘行迹追寻猎物、潜伏奔走和伺机而动，对付从未在原始森林里生存的夏人易如反掌。武器也是现成的，夏人经常从死人身上掠夺战利品，仓库里堆满了僚人惯用的弯刀，还没来得及清点。她捡了一把最锋利的刀，默默地摸向了白日里最为活跃的一个千总的帐篷。
一夜之间，阿瑶收割了五个千总的头。短短的一月余，她已经亲手结束了百余人的将官的生命，其中有五个守备，三名游击将军和一名参将。
夏人陷入慌乱，心生疑惧，士气低落，战斗连连败退。夏人军队加qiáng警备却一再失败。虽然以往也有僚人刺客入侵的事例，但都被他们成功驱赶抓捕，而如今无论如何加qiáng警备还是无法阻止将官接二连三被杀，更兼对方神出鬼没，军队里流言纷纷，人心动dàng。僚人不明所以，士气大振，夺回失地，加紧了反攻，更让夏人军队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总督惊讶于战况停滞不前，得知qíng况后雷霆震怒，发布军令，击杀刺客者赏白银一百两，活捉者赏白银三百两，提调官以下立功可升军衔一级。重赏之下有勇夫，群qíng激奋，却始终不见成效，将官们纵然武勇，可也无法对付神出鬼没的刺客，人心惶惶，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阿瑶看到自己的行动收到了奇效，非常满意，但也不敢就此收手，毕竟目前也只是勉qiáng阻止夏人军队前进的步伐，要把夏人赶出黑森林还需要靠僚人军队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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