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杙嗓音有些哽咽,胸腔义愤几乎要破体而出,她紧紧攥着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缓了很久才继续:“我那时不知道娘亲在跟我诀别。天亮时,师父带着师哥以超度亡魂的名义来到我家,师哥偷偷溜进来,塞给娘亲一把剃刀,又脱下一件僧袍给我。那时我才知道她为何整晚都在为我梳头发。她忍着眼泪为我落了发,告诉我说:‘外面那个摇铃铛的大和尚将是你师父,他是一个有道高僧,以后你跟在他身边,要时常听他的教诲。’我有点不情愿,她又转向师哥问他今年几岁了?师哥当时已经十岁,但他发育的迟,才和我差不多高。加之穿了两件僧袍,热得满头是汗,就跟个憨小子似的。他挠着头回答:‘十岁。’娘亲微笑着招他过来,给他擦去脸上的汗,对我说:‘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哥了,小诤不是一直想有个哥哥么?以后就把他当作你的哥哥罢。今后你不仅要听师父的话,还要听哥哥的话。’我感觉她要离开我,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问她:‘那你呢?’她捡起僧袍为我换上,从背后削下一绺长发,系在我的袖口,挽着我的手,温柔地对我说:‘“天难谌,命靡常”,吾儿将往,菩提下,母为绵风,日日牵袈裳。’”
李靖梣看着黑暗中那人举袖掩泪的动作,有凉凉的液体顺着面颊滑落,她从未如此冀望能长成一棵菩提,抚平她内心的所有伤痛。
“后来师父将我扮作他的小徒弟带出了门,守门的官兵以为我是师哥,便没有阻拦。而师哥也在守卫换班后,以‘误睡一觉醒来找不到师父’为由偷偷溜了出来。师父一直将我送到城外三十里的一户农庄托为照管,临别时我扶着车辕满怀希望地问师父,能不能把娘亲也换出来?我直觉师父微笑是答应我了的,但三日后等来的却是他的一声叹息,后来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
李靖梣喉咙梗塞难咽,在她所知岑骘抄家案诸多细节中,岑夫人殉节只是旧纸上寥寥数语,然而投映在现实里却是岑杙此生再难以忘怀的记忆。
正因为经历过那种伤心和绝望,所以从不敢奢求她能放下仇怨心无所碍地和她在一起,这是强人所难,也是对她极不公平。
“我不愿意相信娘亲已经走了,不吃不喝很久,也不愿意跟师父走。是师哥代为转告了娘亲临终前的遗言,她告诉师哥,她的小诤是世界上最勇敢无畏的小姑娘,没有父母陪伴一样也可以坚强长大。”说完她揩了揩眼泪,长出了口气,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回过头来,对着黑暗中的人影道:“这便是我作为岑诤的全部了。”
“一直以来,我都很想替父母报仇,我恨涂家,恨他们害死我的父母,令我从小颠沛流离。更恨他们至今仍横行无忌,强大到让我无能为力。我不甘心,所以,从知事的那一天起,我就憎恶和涂家有关的一切,包括与之联姻的东宫,也包括曾经素未蒙面的你。”
李靖梣犹如被人劈面打了一耳光,咬着唇滢然注视着她,即便她知道岑杙之前对东宫没什么好感,但是听她亲口说出“憎恶”来,且是这样不留情面,她心里仍觉备受打击,目中流露出一股受伤的神色。
岑杙像是还嫌力度不够似的,微微仰着小尖下巴,不客气道:“你猜的不错,我之所以没有参加清和十九年的考试,就是不想跟东宫跟涂家沾染上哪怕一丁点关系,即便是最微乎其微的一点关系,也足以让我难受到如鲠在喉、食不下咽!”
李靖梣红了眼睛,酸楚和委屈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扭开脸。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岑杙叹了口气,有些沮丧道:“老天蛮不讲理地把你送到我面前,告诉我说,这个人你要么去爱,要么去恨,绝无第三种可能。”
李靖梣忽然打了个寒噤,冷得抽了口气,但岑杙像没注意似的,继续道:“如果可以,我真希望那天林子里的阳光没有那么明媚,那个带兵赶来的十七岁小姑娘没有那么明亮,她没有穿淡青色的长裙,没有裹红霞似的披帛,也没有走到我面前‘梆梆梆’地敲了三下桌子,命令我马上跟她走,好像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李靖梣微微发起抖来,捂着脸不让泪水从指缝间溢出。
岑杙走到她的面前,黑暗中将那试图闪躲的颤抖的身子拢到怀里,手指穿过她滑凉如锻的青丝,心中种种复杂难言的纠葛好像都被这温柔捋顺了,殷殷道:“我娘曾经告诉我,人的一生会面临很多很多两难的选择,爱和恨是其中最容易也是最艰难的,如果遇到了,不要试图回避它,要用自己的心做出选择。如果不能拒绝爱,就不要选择恨。一旦做出选择,就往这个方向排除万难。”
“可是我当初并不明白。我不想为自己开脱,可是,当初选择离开你,的确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虽然这后悔已经太迟。我不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因为不信任就离开你,更不该四年时间音讯全无,回来后不见反省,始终坚持自己是正义。我从来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考虑过问题。你不信任我、惩罚我都是应该的。但是说我和你在一起是委曲求全,就要和我分开走,我不接受。”
李靖梣猛得咳嗽一声,在她怀里恸哭出声。岑杙下巴上亦有滚珠坠落,腮颊贴着她的耳鬓不住厮磨,哽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宫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