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红色公服的瘦长身影往那儿一站,端的是眉疏目朗,逸态清举,衬得旁边的县令大人,真如泥丸一般令人捧腹。众多小辈攒头在阁后,瞪着这位新晋御史纷纷看直了眼。
海国舅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套了。”
“诶~客套客套还是有必要的,岑大人是朝廷里来的人,人家客套这是礼数,必不可少的,你懂吗?”国舅夫人故意提高嗓音,让众位小辈们听着学着——当官的首先就要学会客套,这是敲门砖,虽然显得多余,没有就是不行。
众海家子侄纷纷点头,但目光一刻不离那位岑大人。但有个年幼不懂事的,大声回应起来,“懂了!”
堂上诸人被吓了一跳,听见阁后传来“嘘——”“呜哇——”的声音,想必是众人在争相捂他的嘴。国舅夫人已经没眼看了,就想跑后边把所有人耳朵拧一圈,叫他们聒噪。
岑杙吃惊不小,游移不定地看了眼屏风。国舅夫人忙扯开话题,“二位大人请坐,此番登门造访,所谓何事?”
还能为何事,无外乎丹阳现在那件天大的事。
“是这样的,”县令大人挺着滚圆的大肚子为难说:“今朝渔洋县遭逢大难,渔民伤亡惨重,衙内暂时拿不出这多钱来弥补损失,所以,下官厚着脸皮登门,想向国舅爷借些钱财,以解百姓之急。国舅爷放心,等朝廷拨下钱来,下官会立即归还……”
“哦,原来是借钱啊!”国舅夫人脸色一沉,托起茶碗开始优哉游哉地喝起茶来。
县令和岑杙面面相觑,心里皆揣摩不定。
过了半晌,国舅夫人放下茶碗,幽幽道:“今天那位秦大人好大的威风,不知道岑大人此番巡查东南渔业,可有无故扣人的道理?”
岑杙知道她可绝不单是要秋后算账,其实是在试探朝廷对东南渔业,尤其是海家的态度。官场就是这样瞬息万变,一旦失了先机,就算原来设想的再周到,也是没有胜算的。在这件事上,李平泓原本想去抓海家的把柄,借以成为要挟东宫谈判的筹码。但可惜李靖梣比所有人都要快一步,看海家如今的部署,显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朝廷先机已失,就少了必胜的把握。不能一招制敌,此局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眼下不撕破脸对双方都好。
“呵呵,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今日秦大人所为确实鲁莽了些,慢待了国舅夫人,正打算登门告罪。下官也有御下不严之过,特来向国舅、国舅夫人请罪,还请国舅夫人宽恕则个。”她此言就是不再追查的意思,国舅夫人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国舅爷瞧见国舅夫人的眼色,知道自己此刻又该扮红脸了,摆摆手道:“请罪就不必了,几位大人也是职责所在,大家都是可以谅解的,况且就是留大家在衙门里喝了一会子茶,也不算慢待,是吧?”
国舅夫人这才顺着□□下来,“嗯”了声,此事算是揭过去了。
“话虽如此,下官还有一良言相劝,不知国舅、国舅夫人能否一听?”
“请讲!”
“是。东南渔业四分天下,虽然已是不争的事实,但大族把持近海渔业,不许小民作业,此举既徒增百姓远洋风险,对东南大族名声未必好听。为长远计,不如开放近海海域,让小民亦可就近捕鱼,降低风险。”
“岑大人一心为百姓着想,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官。”国舅夫人笑着说,“只是,却未必符合实际。”
岑杙闻言,并不着恼,“请国舅夫人赐教。”
“岑大人可知全国吃鱼的人有多少户?”
岑杙想了想,给了一个摇头的答案,国舅夫人道:“玉瑞八千万户人家,能吃得起鱼的,不到八百万户。而天天能大鱼大肉吃的,不到八十万户。岑大人可知丹阳一个县一天能捕获多少斤鱼?”
“两三万斤。丹阳沿海像渔洋县这样的县城有近十个,而东南沿海像丹阳郡这样的捕鱼大郡又有五六个。加起来有百万斤,还不一定能分到所有人手上。大人认为,多出来的这些鱼都去了哪里?”
岑杙沉默。
国舅夫人道:“全部被大族消化掉了。东南渔业已经接近饱和状态,就算这样,还有无数人吃不起鱼。相较而言,几乎所有人都能吃得起粮食。但仍然有很多地方的人在忍受饥荒。”
岑杙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作为曾经的粮商界翘楚,她深知老百姓可以不吃鱼肉,但必须要吃粮食。玉瑞因为饥荒食不果腹的人还有很多,朝廷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开发粮食,而不是搞渔业。在来丹阳的路上,她看到百姓趋之若鹜地去捕鱼,导致田地大片大片的荒芜,还是很痛心的。捕鱼确实可以让少部分人吃饱饭,并富起来,但要满足大部分人的口腹,还得靠踏踏实实的耕种。
“郡守和县令大人这么做,其实是想劝老百姓归田务农,岑大人也看到了,一次风暴,对渔民的损失有多大,这种风险不是人人都能承担得起的。”
岑杙点头表示领受,“话虽如此,但外人难免不体恤,尤其是渔民那里,终归是有怨气的。长此以往,绝非好事。下官乃肺腑之言,望国舅国舅夫人切莫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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