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旗袍是改过的,原衣于她过于宽大,尤其腰身和肩膀,司年第一次给白宛看的时候,屋里也是同样的昏暗,凸出的地方就会亮一点,凹陷的地方就会暗一点。
但是白宛喝了口冷茶,说了句“浮光跃金。”
改动之后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了,熨帖的像是人的另一张皮肤。
白宛灌了一大口酒,脑子里只有“暗香浮动”四个字来形容。
这暗香萦绕在她周围,浮动的光比月光还要柔和,她心安理得地受着司年的照顾。
然后倒了两杯酒,在司年俯身给她整理薄毯的时候递到她面前,“喝一口?”
看司年小抿了一口就呛的直咳的样子,她又叉起一小块糕点送到司年唇边。
“吃”
只有一个字的的话听不出是疑问还是命令,但毫无疑问的事这句绝无拒绝的可能。
她看着司年的脸颊鼓起的样子,心中就莫名一阵舒爽,而后司年整理完她腿上的薄毯,站起身,白宛正看见了罗司年从厅里经过的模样。
罗司年穿了一身米黄色洋裙,露出平直的锁骨和肩膀,面上带着淡淡的笑,身旁是一位比她高了近一头的男士,两个人看起来相谈甚欢,之后舞池里的音乐又一换,罗司年把手指搭在了那位男士的掌心,再然后...
再然后她眼前一黑,司年伸手挡住了白宛的视线。
“你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白宛眼前黑暗着,但她不介意,索性丢了酒杯,直接对着酒瓶灌了口酒,辛辣的味觉在口腔里爆炸开,她微微一仰头就抵住了司年的腰腹。
“谁教给你的,一个下人能对主子动手动脚?”
白宛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有若有似无的疲累。
她应该是看开了。
看开了就算自己不结婚、不生子,罗司年也不可能会和自己做出一样的决定。
罗司年的兄长、名声、前途...她的任何一切,都是远比自己更加重要的东西。
看清这一点不难,但要接受并不容易,不过眼睛被遮挡之后,眼前的黑暗似乎更容易让她放下心中的戒备,她就像是回到巢穴的兽,龇牙咧嘴的威慑抛开,她终于肯在那黑暗里袒露出自己皮肉外翻的伤口。
伤口经年化痒,病入骨髓,如今一呼吸就在浑身泛起延绵的痛,竟是连具体的痛处都摸不到了。
白宛沉默地灌了一口又一口,颓唐的样子像是院子里秋风萧瑟的树。
司年那只虚虚放在白宛眼前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贴合在了白宛的眼眉,拇指侧腹摩挲,像是安抚。
白宛重重的吐出了口酒气,她丝毫不知自己头上的贝雷帽已经被蹭掉,被包裹的头发被放出来,丝丝绕绕地缠在司年手腕。
她被酒气熏蒸的浑身发热,只把自己的袖口撸得更高,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她扯了扯衣领,丢掉了领结,散着身上的热气。
她抵着脑袋实打实地靠着司年的腰腹蹭了蹭,又似乎觉得这姿势显得她太过弱势被动,于是顺着司年的手掌,擒到了她的手臂。
白宛仰头,哑然一笑,“小哑巴,你信轮回吗?”
她当然没指望司年回答,又自顾自接着道,“我之前也不信,什么轮回转世,前世今生...呵,虚头巴脑,哄傻子的的玩意儿。”
白宛的语气充满了自嘲与不屑,她说完之后,沉默良久,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白宛不是能将心事轻易说与人知的人,最后别人知道的,必然也只是她愿意让人知道的东西。
哪怕是五年相伴的罗司年,也从来不知她心里的纠结与矛盾,她们知道的,从来都只是白宛千万纠结之后,抛出的一个冠冕又堂皇的结果。
譬如她脾气暴躁,譬如她性格执拗,譬如她喜欢司年。
结果易为人知,期间过程那不为人知的诸多辛酸苦辣,说出来显得矫情,听起来像是在渴求别人的关注。
白宛的骄傲不允许她这样摇尾乞怜,可对着小哑巴,她似乎并没有这个顾虑。
或许是她冷落小哑巴时,小哑巴那诚惶诚恐的不安取悦了她。
也或许是因为她本来就不能说话这件事,让白宛能够放心地把她当做树洞,总之,她在小哑巴身边感到了难得的放松和自在。
白宛悠悠叹了口气,“直到...我遇见了司年。”
“在看见那张脸的瞬间,那种感觉,就好像我已经等了她几百年。哪怕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在她出现的瞬间,我前世的所有记忆也会瞬间觉醒,然后告诉我,就是她,跟上她,不要弄丢她!”
“我确实想拼命的跟上她,可就像那些流传下来的传说一样,织女牛郎只有七夕才能相会,嫦娥和后羿则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凤求凰之后又有ʝƨɢ*白头吟,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这些叫人耳目能详的、记忆深刻的,从来都是痛苦。”
“或许在我觉得,这缘分是几辈子才能得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能渲染几辈子的执念,当然底色就是痛苦的。”
白宛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这些在她心里算不上难以排解的疑惑,这是她早已盖棺定论的认知,说出来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或许是有这种潜意识的存在,我会觉得,只有我足够痛苦,她才会留在我身边。”
这个果是从前的因所铸就,可之后的事,又因为这个结果而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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