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才不会说自己是因为肚子里揣了个崽,爹是外国人——罪加一等的是骂领导长得像猪头——才沦落至此。她妈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亲眼看着她妈的说辞从“我有罪我反省我去喂猪我会给猪接生”变成“我说了一句老先生没错”。
说完就哭,从不提那个所谓的老先生是谁,点到为止,绝不多说第二句话。
宋和贤一直怀疑这个老先生是她们邻居,那个碰巧姓老的先生被儿女殴打时宋德音出面调停,提菜刀出门一趟,回家时趁乱顺了一袋玉米面。
“都怪你。”她突然骂道。
宋德音不生她,她就不会生李半月,罪魁祸首是宋德音。
她这一生就没有过好日子。
打小受人白眼,上学被欺负,因长得好看身段柔软被选中去跳舞,费尽心机攀上个有前途的小子,又赶上下岗潮,有前途的公子拿着打了折的遣散费下海经商,赚了几笔钱也算苦尽甘来时丈夫出轨,彩旗飘飘从来不倒。
然中年丧夫丧子之痛赶不上半截黄土埋身时女儿突然坦白——
“你丈夫和你儿子是我弄死的,其实我当时也想杀你,因为你不爱我,我要惩罚你,但不知为何你捡了条命。”女儿的一系列举动与言辞如同这么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苦心谋划,伏线千里,手起刀落,干净利索,绝无半点后悔。”
“你就这么恨我吗?”她嘴上问宋德音,心里问李半月。
她向母亲哭诉丈夫出轨,母亲只鄙夷说,没种,哭什么哭,吵死了。
她向女儿控诉你恶待于我,你不孝,女儿只会说,没关系,我死后你就解恨了。
宋和贤在墓碑前坐了很久。
其实宋德音的墓旁就是她丈夫与儿子的墓,但不知为何她不想看。
仿佛不看,这两个人就还活着。
千百般不是,不应一死。
她不知坐了多久,只是很快天蒙蒙亮,李云斑跑来,又只会叫妈,张嘴就是,“妈妈。”
造化弄人,对她最好的反是朋友家的小孩;她的养女。
比起她儿子认为她丈夫应该设个套,把她弄去精神病院关一辈子;她女儿直接做掉父兄;李云斑好赖只是给一个本就不可救药的人送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小情人。
“我想你外婆。”宋和贤环着膝盖。
她在等李云斑质问她为什么那天打伤了李半月,但李云斑把她拽起来,“我饿了,要吃馄饨。”
“自己去买。”她说,“你他妈五十了,不是二十。”
“我不管——你是我妈。”李云斑拉拉扯扯地,把她从公园里领出来,絮叨着,“还有小笼包。”
“李小姐,宋夫人。”张书/记看见李云斑,迎上来。
“给你添麻烦了,您怎么还从杭州过来了?”李云斑寒暄。
“不麻烦不麻烦,正好这里有个会。”小张殷勤,“您要去哪里?早饭想吃什么?我陪您。”
“我们随便走走。扰民不好,你们工作要紧,你忙你的,”李云斑要来车钥匙,跟秘书说了声,“小顾,招待一下。”
顾淑英去招待这群从晚等到早上的倒霉蛋。
“你别乱跑。”李云斑拉过安全带。
宋和贤重重摔上车门。
“你下午到的,来了这边,他们就在外头,从傍晚戳到早上,等您出来,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快站成木桩了。”李云斑说,“他们挺惨的,我姐那脾气,你知道的,说撂脸子就撂脸子,我们差不多点,他们过得去,我们也过得去,大家和和气气的。”
“去你外婆家。”宋和贤开始抠车玻璃上的反光防晒涂层,她蓄了指甲,轻易撕下来了一条。
“我要吃饭。”
“叫——外——卖。”
李云斑拗不过她,开车回了市中心。
那个小区除四号楼外早已拆除重建,高档小产权公寓房鳞次栉比,中间凹下去了一块,因一些特殊缘故,这栋楼得以保留。
邻里早已搬迁,年久失修,楼梯都是斜的,不过很干净,大概每天都有社区的人来打扫。
宋和贤站在301A前,掏不出钥匙,只好和李云斑一起蹲在这儿撬锁。
“要是有把枪就好了。”她喃喃说。
打不开的锁可以一枪/崩/掉。
李云斑还在和锁奋战,“嗯,你果然是姐姐的妈妈。”她往上斜了宋和贤一眼,“你干嘛要打保险柜,那玩意死贵的,好几万一个。”
“你姐没给密码。”宋和贤用手扇着风,她年纪大了,蹲不住,起来活动活动腿。
“密码是她生日,8-7-0-3-1-4。”李云斑听见咔哒一声,喜出望外,对门一扯——吱嘎一声门合页断了,门自另一侧打开了,她汗颜,“她一个密码用到底,卡的密码也是,我怀疑/核/按/钮/的密码搞不好也是这六位。”
“你个饭桶,早干啥呢?”宋和贤骂骂咧咧的。
“我又不知道这门已经坏了。”李云斑擦擦额头上的汗,“妈,你干啥去了,你怎么不拽拽试试?是你给我根发卡让我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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