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安,你这时候干嘛数落孩子……”傅璟以一个母亲的直觉,帮着女儿说话,担心何夕情绪一崩,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倘若剧情正常发展下去,针锋相对的反驳和对斥势在必行。
但这次,何夕竟不战而降。她扶着浴室门框,目丧如灰,像颗弱不禁风的稗草,问:“妈,你们真觉得我有病是吗?”
妈妈哽住,为难地斟酌了一番措辞。
“何夕,”她曾把女儿的状况私下转述给认识的心理师,得到“不好定论”的答复,“要不,我们就去稍微看看……”
水滴滚下额角的湿碎发,穿越两道平行的创痕,淌过眼中血丝,像泪点上错了色,以次充好。
“是,我有病,病了二十年,没救了。”
“我只会让每个期待我的人失望,我恨死我自己了。”
何夕颤着虚哑的声音诉衷道。
“……妈,我多希望你们的女儿不是我,是个聪明懂事有上进心,能让你们天天笑得那么开心的人……如果不是我,你们会幸福很多。”
她发自内心地厌弃与鄙薄,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劣质品。
“你们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生了我,对不起。”
说完,门被她反手摔出震天的一声响。
飞流如瀑,轰隆隆地从天而降,盖过门外父母的交谈声。
镜子糊着白雾,何夕无意识地触上镜面,用泡了水后发白起皱的食指写了个歪斜的“日”字旁。
下一横起笔,她如梦初醒,慌忙抹开整片水雾,和镜中那个心虚不已的人对视了一眼。
我确实病了。
何夕恍惚地想。
她需要做个手术,将记忆切除,将病灶抹却,将那人……彻底遗忘。
“何夕,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气爸爸妈妈的,是不是啊?”
母亲拦住出浴的何夕,泪眼朦胧地向她求证。
何夕没给正眼,顾自回她房里:“……我认真的。”
“何夕,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从没觉得你不够好,我和你爸爸,一直都把你当骄傲……”傅璟心急,眼泪夺眶而出,“浔安,你也说说啊,跟孩子说说……”
“那个,囡儿,你妈妈说得对,我们对你没任何怨言……”何浔安罕见地放下了死要面子的个性,温和地表态道。
“……不用说了。”何夕打断父亲,“我过两天就回穗州,寒假留校,争取半年多不碍你们眼。”
“何夕,你别胡闹了,爸爸妈妈真的不责怪你……”
“没事,我无所谓。”她胸腔微微一抽,语气沮丧,“我现在,只想静一静。”
何夕关门反锁,对爸妈乏善可陈的好话充耳不闻。
她疲惫地坐到书桌前,打开以前写信时惯用的台灯。
何夕翻了翻手机备忘录,意图筛选能写进信里的事。她最近两月的记事频率尤其高,几乎一天不落,而且还特别将每一条笔记标星收藏。
意欲何为,她自己最了然。
——时雨送我的气球瘪了。我给它做了人工呼吸,可还是没能把它救活。
我好没用啊。
——今天和时雨讨论了养猫的话题。我说等我能养活自己,就去养猫。她笑着说,让我以后把猫咪的照片烧给她看看。
不喜欢。
不喜欢时雨说这种话。
——喝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头又晕又痛,耳朵里也像安了一台鼓风机一样聒噪。
最难过的是,我又梦见时雨了,梦见我找不到她,哪里都找不到。
可是我不该再梦见她的。
——因为木兮的事,和时雨吵架了,说了很多过分的话。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做先道歉的那个。
她回来的时候是深夜,好像还哭过。
我突然好讨厌自己。
超级超级讨厌。
铺天盖地的关键词织成了一张网,死死缚住她凝滞的笔尖,禁锢脑海中存储的所有动词、名词、形容词和语助词。
扔下手机多次深呼吸后,何夕浮躁地动笔,写了熟于心的信抬头。
致木兮。
时雨……
见字如面。
时雨,时雨……
病重的心,剥夺了她遣词造句的能力,思路乱成一锅粥,压根无从下笔。
给木兮写信固然是很重要的事,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明晃不定的“时雨”两个字。
何夕不得其解,难道从什么时候起,时雨于她而言,已经是比木兮更特殊的存在了吗?
不,我不要。
我不要想她……
笔重重摔下了地,信纸也被揉作废弃的样子,扔进垃圾桶。
何夕痛苦地捂住昏胀的头,想放声大哭却身不由己,只能像撕碎了声带一样发出不连贯的闷吼,压抑迸裂的情感。
一颗无心埋下的种子,风吹日晒发了芽,已然成林。根系至深,连心结骨,她试图铲除,反而生不如死。
雨下一整晚,这间小小的房里,黄晕烟煴,彻夜长明。
次日,天没有放晴。
阴云密布,笼盖四野,那点太阳光就像绽放在极夜里的几束烟花,亮度可以忽略不计。
何夕自虐似的,又在房间里禁足了一天。
除开吃饭上厕所,其余时候她全是在那扇门后度过的。可她就算短暂“外出”,也不说一句话,脸色灰白,神志堪忧,像具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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