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猜测,炸山是皇帝的手笔,周家才不敢轻举妄动。但赵致的这个说法似乎更说得通,毕竟若是皇帝做的,那动机便疑点重重。
如果炸山是周家旁支所为,那长矛刺客真的是皇帝之计吗?证据,我现在最缺少的就是证据。
赵致说:“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了我的异动。虽然没有证据,但以我对周其襄的了解,他会在皇帝把目光从落璮城移开的时候,让我病逝。”
赵致说:“所以当我听闻周家投靠陆、祝二家起兵时,我便知道我活不下去了。倒不如拿我知道的事情,换一点好处。”
我问:“换什么好处?”
赵致说:“我早上遣散了下人,府中只有我的妻女二人,求您放过她们。”
他和我说了这么多话,这是第一句用敬语。
我笑道:“没有这么惨烈吧。孤为你撑腰,谁敢动你?”
赵致说:“一双眼,总有看不到的地方。”
“你的妻女,我也不能时时看顾。若他们想动手,我也不会知道。”
赵致一字一顿地说:“小人妻子周氏花容月貌,未出阁时媒人把她家门槛都踏破了……小人求您时时看顾……”
我本不知他为何提这些,听了两句琢磨过来,立时厉声喝道:“赵致!你把孤当什么!把你妻子当什么!把你自己当什么!”
赵致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清泪砸在桌上:“她虽然是周家旁支,但他们不会放过她,她是泼出去的水,是我的同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女人在这个社会,就是一件易碎的物品。
我只能说:“孤不纳她,但孤向你保证,孤派人护着你妻子和女儿,绝不令周家伤她们半毫分。”
赵致轻声说:“那我也死而无憾了。”
我们对坐半晌,花落无声。
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现在分明是赵致一手促成的局面,我其实不敢轻易信他。我又细细想了一遍先前的对话,问道:“我怎么听说,你不是周家的人,也没受过周家的恩惠?”
赵致淡淡道:“对一个人谄媚,这叫献忠。对所有人谄媚,这叫天生贱骨头。”
——天生贱骨头人尽可主,哪能算是谁家的人呢。
第43章 一朝渔阳动鼙鼓
赵致半阖着眼:“还有什么要问的?如若无有, 我便要上路了。”
我说:“选个体面的死法罢。”
赵致笑了:“正如你先前所说,我死得越惨烈,或许在史书上越体面。”
我说:“史书怎么写, 还不是孤说了算。孤说把你写成前朝余孽, 畏罪伏诛,那你死得越惨, 后世越拍手称快——还不如让自己舒服点。”
赵致说:“如果真是那样,我也是死得其所。”
这话说得奇怪, 我却一下听懂了——我若是颠倒黑白的皇帝,他这一死便证明他是清白忠烈。
我还是想争取一下:“孤让人护着赵卿去乡野先隐姓埋名……”
赵致打断我:“周氏视我如眼中刺、肉中钉,死要见尸。”
然后便无话可说了。我们都清楚我的大业还要倚仗周氏的力量,现在留下赵致,就是引火烧身——他非死不可。
赵致抱着印,面北而拜, 继而起身,一头扎向墙壁——
墙上挂着的“剑胆琴心”溅上了红红白白, 血色缓缓顺墙而下,赵致睁着眼。
我不忍去看,屋外风雪一滞, 红梅不落。
我转身推门:“进来收拾一下,着人立个碑, 省得人说孤逼人太甚。”
周永英拿了印信去诳城外的兵,我悄悄跟祝长舟交代了保护赵致妻女的事情。这种事, 我不放心用陆家的人,陆夏山有点邪门。
接下来的事情水到渠成, 落璮城易帜,连带着邻城的起义军都被用各种手段劝降了。
我双手揣着捧炉, 坐在府衙高堂上,听他们吵架。陆夏山、祝长舟、周永英、邛礼各执一词,而宫峥明因为铁骨铮铮、宁死不屈,还被押着。
底下吵得我头疼,我招了招手,叫侍女给我剥葡萄。按说这大冬天哪来的葡萄,不知是哪个人献媚,在这物资短缺的时日,还送到我跟前来了。
真是万恶的特权阶级。我唾弃了一下自己,问道:“都别吵了,谁送的蒲萄?”
几个人面面相觑,侍女也答不上来。陆夏山拍案大怒:“以后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别往主公面前送!还不快去查!找人来验毒!都愣着干什么!”
我觑他神色不似作伪:“义父消消气,何必发这么大火,气坏了……”
他怒气未消:“主公龙体要紧,怎让人不气。也是臣失职。”
我说:“不怪义父,还是职责不明。这样,孤封义父为太师、右丞,祝长舟为兵马大元帅、骠骑大将军,周永英为兵马副元帅、镇国大将军,邛礼为光禄大夫,月麟、九真为御侍,明庭为宫令女官,余者封赏之事,暂由邛大夫拟定。”
底下拜谢了一回,我没忍住又说:“加封祝长舟为……皇后。”
祝长舟愣了一下,又要下拜。我下位去搀:“梓童免礼。”
其实,在创业刚起步的阶段封赏不是我的风格。但例来起义军都是这么画大饼,我也只能入乡随俗。只还保留着“主公”的称呼,等登基再改口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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