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罗艽心意。
前世她活了二十七年,辟谷了十年,但这十年间,她并没有真正地放下口腹之欲;就连彼时游历,她也是以民间说书人绘制的‘九州美食图’为大致路线,闯遍大江南北。
她也并非什么达官显贵,无需端个架子,是以,一不留神,竟成了庭内吃得最开怀的人。
池塘边,有宫女提着灯笼,和身边伙伴介绍那池中睡莲。
“前区栽的都是龙飞与三色莲,侧边则是杏黄、粉霞与玉蝶。……”
“哇啊!单是小小荷花就有这么多学问呢。……”“……”
罗艽一面吃着嚼着,一面混进宫女队伍里,慢悠悠地荡着。
她只想到从前溽暑时节的三清山,也曾是秀荷纷纷。那时天光催得万物萎靡,三清山清凉的泉边,绿荫笼罩淡淡荷香,便成了避暑胜地。
偶尔斜雨如珠链坠地,打在荷叶上,倒真应了那句水光潋滟的诗词。
簌簌林风,轻且悠长。
罗艽看着荷花,愣愣杵在原处很久。久到周遭人影憧憧、笑语盈风,换了一路又一路,却仿若都与她无关了。
她只是看着满池荷花,和那一方清冷如梦的月色。
——便就是在这样一方景色里,她瞥见水池最末、荷塘的最边缘,垂绦杨柳下,有两个人正紧紧相拥。
罗艽看不清那二人的形容,只知道是一女一男,前者身量不算太高,后者倒是清瘦,个高腿长。
罗艽下意识地躲进身边树丛。
她伏在树干边,借月色打量那二人,竟觉得这女子越看越眼熟。
鹅黄衣衫,羊角辫儿……
是先前在锦官城衙府中,周空身边的小丫鬟?
罗艽小声念叨出一个名字:“玉罔……?”
下一瞬,有人出现在她身后。
罗艽立刻噤了声,警觉地回头。
月色朦胧,周昭越站在其中,于是深蓝色的官服也融在月色里。
那人正迎着月光,清润的脸、平静的眼,都和了那柔光,进而变得无比澄净;仿若洗尽了那身被官场浸润的铅华,只留下一片清澈。
周昭越淡着神色,将食指抵在唇边。
“——嘘。”
*
戌时一刻,仲夏宴启。
如那祈元殿的早朝一般,高台正中,也是一张阔气的龙椅;可又仿若是垂帘听政,龙椅周围笼着许多帷幕。
罗艽坐在席末,与那老皇帝隔着十万八千里,也闻到许多药草味。
老皇帝左侧的男子,正是罗艽在一酹江月庭外碰上的宁王。
而他右侧……
待看清了那人面貌以后,罗艽隐隐皱了眉。
她确信,这就是一刻钟前她在池塘边窥见的另一个人影。
与玉罔幽会的人……居然是当朝太子,周婺?
这都什么关系?
罗艽垂下眼,揉了揉眉心。
周婺二十有二,也正是翩翩年少、风流潇洒的年纪;相比于同辈的周空、周昭越,身型倒大差不差,却分明有几分体弱多病的姿态。
不知怎的,瞄了眼那帷幕后咳嗽不断的老皇帝,罗艽心中竟蹦出‘有其父之风’五个字。
罗艽觉得好像撞见了什么大事,又好像没有。
高台处,那老皇帝仿似早就没了什么说话的余地,偶尔出声,居然都是咳嗽。而在罗艽思忖之间,台上本在平和交流的几人,言辞之间忽地带上了许多讽刺意味。
罗艽边吃着,凝神静听。
国库、花园子、铺陈云云,她们说起话来文邹邹,却也绵里藏针。
听来听去,罗艽算是懂了半点儿。
相比于往年兰堇、白昙为主,其余为缀的布置,今年一酹江月庭的宴席,主观花卉统统被换成了清荷。便是那周宁王觉着,此番铺张实为不妥,大张旗鼓,劳民伤财;又或者其中有什么旁的缘由……言而总之,十分值得深究。
周空倒没被他绕进去,端着她那白瓷盏,呵出一口气,笑也得体。“本来花园内理就归本宫管理。我是不知,宁王也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答不上来?”
宁王周怀元灿然一笑。“那便说些有意思的吧。”
“长公主可知,一刻钟前,小河池畔,有人窃窃幽会?”
此话一出,满座寂然。
幽会之事,大可大,小可小。就看是谁说、怎么说。
以及,谁来说。
罗艽的视线扫过台上几人,最终落在那太子周婺身上。
她敏锐地感觉到那周婺的神色倏变,时而青紫,时而又惨白,竟像是那织染坊的染布,煞是精彩。
就差把‘对号入座’四个字挂在脑门儿上了。
罗艽忽想到月前,周空说自己有个不太聪明,却总是更受重视的太子哥哥。
罗艽大概能懂她的心情了。要是自己处处都做得顶好,却被这么个傻子压在头上,心里舒坦才怪呢。
席间,周围人也都竖起耳朵,屏息静气地听着。
就看众目睽睽下,那周宁王摸了摸鼻子,满面笑容,优哉游哉地站起身。
他的视线落在周昭越身上。
周怀元:“少卿?”
周昭越抬起眼,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规规矩矩作了揖。“宁王何事?”
周怀元反问:“你没什么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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