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空抬袖抹了抹泪,语气平淡道:“方圆几里走了水,你难道等烈火烧在你头上了,才会逃么?”
“当然不会。”橼儿下意识答道。
“那么便是了。”周空道,“总不能火苗已窜上本宫衣袖了,才想到要自救罢。”
又像是想到什么,周空将食指抵在唇边,作恍然大悟状,“啊呀,本宫亦听闻,即便远处走水,大抵也有总想着返回原处的——”
“譬如,纵火之人。”
“毕竟她们太想知道,自己放下的火、燃得的冤魂与灰烬,够秤几斤几两。”
周空顿了顿,扬起一个笑。
“正如你的太子殿下。以及,许多周綮背后之人。”
话音落下,穹顶的云色忽倾斜。
天色更沉。
深幽的庭间,云影正笼在周空面上。
她擦尽了泪迹,此刻眉眼隐约携了讥诮。
她面上、衣上光影斑驳,黯光照映,显出一道讽刺而又尖利的微笑。
她的身后,是一条暗如深遂的死路;在此刻乌云密布的天色下,路口堆砌的杂物都如同尸殍——
如被黑暗吞吃入腹,只余森森白骨。
周空站在其间,只神色淡漠道,“橼儿。”
“如今,你的主子不再需要你了。”
橼儿几乎气急攻心,指甲嵌进手心,疼痛捎来几分清醒。
可下一瞬开了口,她又感到一阵无尽的惊惧——
分明心下尽是反驳,可刚出了声,却只是沉沉静静道了句,“我知晓了。”
她言辞、神态、动作,都不受控制了!
但并不等橼儿思及对策,一道尖锐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报——”
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吓,周空也难得地显出一些讶异。
“皇上——皇上醒了!”
*
老皇帝的寝宫外,依旧乌云泼墨。
偌大龙床外,密密麻麻跪着许多人。
老皇帝沉疴顽疾,几年前便愈加恶化,无法正常行走,再是无法正常说话。
甚至半年前仲夏宴往后,他在酹江月庭中一折腾,竟连何时清醒、能否清醒,都变得无法琢磨!
好在脉搏平静,整个人仿似只是睡着了。
这几个月间,有御医照应,亦有宫女公公服侍,到底没再出更多差错。
而此刻,他端坐榻中,竟红光满面。
很多人跪在殿下,可心中都隐隐升起一个并不那么好的词儿。
“回光返照”。
便听老皇帝清了清嗓子。
仿若喑哑的风推动久无人至的柴门,青苔层层,便生一番摧枯拉朽的憔废。
“……无论何时谈及,前朝旧事,朕心中皆是忏悔。”
“这忏悔犹如梦魇,时时刻刻在朕的心中、梦中,折磨着朕。”老皇帝战栗起来,像是压抑着什么。
他默了许久,终落下一滴浑浊的泪。
“世间本是诸国纷乱,流寇草莽甚多。周綮元年,前朝皇亲殒落,皇裔亦流落不可寻。是前朝镇国将军四处护守,平息征伐。”
“周,是吾姓氏。可周綮之‘周’,本与吾无关——不过鸠占鹊巢,婪意入赘。按常理,吾,该唤周将军一声小舅子。”
宫中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们无法想象,这老皇帝在此刻贵戚面前所要坦诚的,竟是这些。
如今已是周綮四十七年——将近四十八年的光景。
知晓这些前朝关系,或说是前朝秘史的人,早就零落得七七·八八;寿终正寝,或暗中处决。
人人都讶异,却无人敢出声打断。
“是吾一招鸿门宴,夺了他的名、他的权。”老皇帝道,“吾原以为此事无人知晓,却在坐稳位置的十几年后,又听昭映提起。”
他说着,竟哽咽起来,“是吾鬼迷心窍,将昭映也……毒害。”
此话音落下,周围人更是瑟瑟发抖、跪地不起,将头埋得很深。
却也有好事者偷摸用眼角余光观察周空的脸。
可惜她面上依旧淡漠,未有太多颜色。
端坐在龙榻之上的老皇帝,此刻竟真如星月重光,声色响亮如洪钟。
“是吾,对不起她们所有人。”
便是此刻,御寝宫的天顶,忽如金玉显苍穹,落一片澄澈明晖。
乌云已逝,天光璀璨。
光亮从御寝宫顶端坠落,恍若神明临世。
所有人都为此番异象感到诧异。
老皇帝望见天光,满目仿佛苍凉化作欣喜——似是瞥见故人。
他觉着身侧有一道白鹤翩跹而过,如梦似幻,如露如电。
他喃喃道,“阿昭……你,终究来寻吾了。”
再抬眼,他望向阶下那抹火似的红。
“——长公主周空听令!”
老皇帝一改前态愁容与踌躇,此刻神色严肃。
这是百官许久未在他面上瞧见的神情。
周空亦在阶下端端而跪。
周庆帝道:“长公主周空,人品珍贵,孜孜好学,六艺贤文、四书经传皆熟诵,兵礼治工、邦交联璧亦络通。”
“上有治国安邦之贤德,下有选贤举能之慧眼。”
“而太子无才,未有担大任之贤能。即日废黜,而传位于千钧公主周空。”
“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用诸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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