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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_看长亭晚【完结】(11)

  他用力点头,凑过来安慰我道,她或许过几日就回来了,你放宽心。我冷静道,我觉得她这次是不会回来了。我弟弟错愕地问为什么,我瞥他一眼道,我成不了武则天,但她却是能做杨玉环的。

  他看着我无措道,你要去观中找她吗?可那是父皇,她若是真被纳入后宫,你们不就……?我心中失望到无以复加,回想起去年我对她说的,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我必不会阻拦她。她果真做到了,她要的近在眼前,只要伸手便能够到。

  我弟弟犹如抓到了浮木的溺水之人,急忙道,也许只是巧合,她只要在观中不出,遇不到父皇,待圣驾回宫,她便可脱身离去了。不然我去见父皇,我带着阿姐你一起去,你趁机把她接回来……

  你怎么就知道她会愿意和我走呢?我道,放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要,跟着我能有什么?我弟弟担忧地看着我,说阿姐你没事吧,怎么脸色如此难看?我胸中如有一把火在烧,烧得我喉咙干哑,好像要把一切都烧成灰烬,我喃喃道,没关系,随她去吧,她要做什么都由她。我弟弟欲言又止,我道,话问完了,我要回去了。

  我不顾他的呼唤夺门而出,回到家中,我吩咐人将程轻屋中的东西收拾出来送到我的房里,我一样一样看过,果然不见了那只短笛与那夜所买的面具,我在屋中静坐片刻,拿起团扇狠狠掷向地面,倘若我还有一丝侥幸,认为她会回来,那我就是天下间最愚蠢之人。我仔细回想过往,一切早有预兆,她来我身边也绝非是偶然,是阴谋是陷阱我已经无暇去分别,此时我只觉得自己可笑非常,她当真是狠绝,我输的一败涂地,或许这正是她想要的。

  我疲倦不堪合衣卧下,隐约听见笛声呜咽,如诉如泣,眼前一时是我娘死前疯疯癫癫的模样,一时是年幼时我无意窥见我爹趁我娘卧病,与她宫中宫女私通的情形。那女人妖娆的身躯紧紧依附在男人身上,如同一条艳丽的毒蛇,她在喘息间回头看向我藏身之处,那张模糊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换上了一张我无比熟悉的脸。

  那是程轻。

  她幽深的眼眸牢牢锁住我,充满了恶意。她雪白的脸庞染上情y的潮红,放肆地高声呻yin。那些女人的脸如浮云般从我眼前掠过,宫里形形色色的女人的脸,娇嫩的面孔仿佛一朵朵盛开的牡丹,美丽而高贵,却难逃凋零之日落入泥土中遭人践踏。我看到她们纷纷死去,也看到源源不断的新面孔涌入宫廷,她们是如此的相似,娇媚年轻的脸上神采飞扬,她们的衣裙在我面前旋转散开,金织的纹饰闪闪发光,她们的身躯雪白无暇,她们的唇鲜红如血。她们眼波动人,脉脉含情,她们扬臂而舞,轻纱纷落下便是四季轮转。她们笑着走过花园,追逐春光而去,再也不复返。

  一把大火将这一切都吞噬,隔着烈烈火光,我好像看见她的脸。她笑容依旧,那火焰炙热滚烫,透着一份暖,仿佛是我们肌肤贴近时的逐渐上升的热意。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唤我殿下,我睁开眼便看见大宫女的脸,她神情焦急,见我醒来喜极而泣道,殿下,你终于醒了,玳王殿下为您请来了御医,若您再不醒来,他就要砸宫门了。我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待无力地抬起手时才发觉自己的虚弱,我弟弟扑到床边,握着我的手哽咽道,阿姐,你怎么了。

  我低声道,没什么,只是一场病罢了,人总是要生病的。他激动道,你知道什么,你险些就要没命了,这烧热难道是小病吗?我抚摸着他的额头,一如小时候那般安慰他,道,没事的,这不是已经好了许多了吗。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是不是因为……因为她。

  我微怔,耳畔若有若无的笛声戛然而止,我转头看向窗边,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我仿佛一脚踏空,落下深渊,长久的下坠让身心俱是空空。回想起程轻的面容,好像被云雾遮蔽了变得模糊不清。是了,我不必再因她而烦恼,不必再将心悬起,惶恐焦躁度日。我不必猜测她话中的用意,不必再受她眼睛的蛊惑,不必再为她动摇。我彻彻底底落空,从此以往不再记挂情爱。

  就当此事没有发生,我对他说,我只当没见过这个人。

  我弟弟道,阿姐你待她一片真心,她怎么能背你而去?我说我与她之间,没有真心。

  我弟弟似乎想反驳我的话,最后悻悻道,阿姐还是好好养病,那些事就暂且忘了吧。我道其实不用你说我也懒得去想,还望你莫要整日在我面前提及,你到底是要我忘了,还是想提醒我记得牢些?他连忙说道,忘了忘了,记着做什么?天底下多的是美人,你若是喜欢,我日后都为你寻来。

  我险些没有动手打他,亏得我此时体虚抬不起手来,只听过为君王选美的,没听过为公主寻美的,我气笑了,道,你这是要我养面首,如阴山公主一般千古留名是吗?我弟弟道他又不是那刘子业,何况不过是选些佳丽入府罢了,没有男人,怎么能算得上是养面首?我懒得与他说,叫他赶紧滚出我的公主府,免得影响我养病。

  他果真麻利的滚了,我召来大宫女询问,才知道自己那夜起了烧热,一病不起,已有数日之久。她为我压实被角,斟酌道,许是公主那夜入睡时忘了关窗,这才染了风寒,犯了烧热。我笑道,是该把窗户关了。

  我们绝口不提程轻,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我这场病当真应了那句老话,如抽丝剥茧般艰难,时好时坏,将愈未愈。待我大有起色,能披衣下床,在屋中行走时,才发现檐下已有寒霜,那池边枫树也落尽了叶子,鲤鱼再也难见踪影。我弟弟如他先前所言,送了好些美人入府,说是用来服侍我的。这些美人倒是生的不错,能唱能弹不说,还能评点时人词句,我心中疑惑,遣人去打听了一番,原来这些都是从教坊挑选出的罪官之后,本应当是充作官妓的,送到我此处来,好歹逃过一劫,免去了沦落风尘之苦。这些女子姿态各异,与我所见的宫中女子大不相同,若说宫中女子因身份使然,贵如牡丹,那这些女子便如临水低垂的解语花。我偶然会召她们来弹唱,大多数时候她们都在公主府一隅,我们互不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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