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南潇雪面前,小心的挽起裤脚,凝眸瞧了好一会儿。
方才仰起面孔,往那清潭般的眼底望去:
“南潇雪,无论你今晚跳或者不跳,能影响的只有我是否崇拜你。”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爱你。”
******
毛悦一个人在观众席等得心急如焚。
掏出手机看了无数次,估计安常不得空,没给她发过微信。
收起手机,却瞧见安常出现在坐席边。
“不好意思。”
低声跟旁边座位的人道歉,那些人收脚让她进来。
好像她只是在舞剧开演前,去了趟洗手间。
待她坐下,毛悦赶紧凑过去,用气声问:“怎么样?她伤得重吗?”
安常点头。
毛悦一下蹙起眉:“那今晚的舞剧……”
“她会继续跳的。”
“你没劝她不要跳了?”
“我怎么劝?”安常扭头冲毛悦挑唇,眼底却是……
毛悦到底年轻,很难准确描绘那眼神里是何种意味,也许有哀伤、有释然,也许甚至还有一种悲悯。
安常那一眼的意思是说:无论如何,我认了,因为她是南潇雪。
终于,大幕徐徐拉开。
这是安常第一次在现场看舞剧。
而南潇雪是舞台上的神。
她扮演失去一条腿的教授,宽大的裤腿彻底掩去了她的左脚,她以唯一健康的右腿带动着身躯,在舞台上翩然,好似只拥有半边翅膀的蝴蝶。
她现实中的伤情和舞台上的角色形成奇妙互文,让她的舞姿拥有了不顾一切的决然。
安常忽地攥紧拳——
或许当南潇雪跌倒时唯一想要尖叫的只有她,其他所有人都以为那是设计好的动作,只有她凭对南潇雪的谙熟瞧出那是一次意外。
而南潇雪应对的比她所能想到的一百种方案还要好。
因为南潇雪没有去掩盖。
南潇雪愤怒,但她接受,就像她所扮的角色,只能被迫接受命运一样。
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作养分,滋养只有半边翅膀的蝴蝶,舞出开在瑟瑟夕阳下的花。
而安常是在那一刻彻底醒悟:
她太怯懦,这甚至和颜聆歌给她造成的伤害无关。
和颜聆歌恋爱时她从未主动争取。
在故宫出事后她第一反应便是选择逃避。
逃回宁乡仍修不好文物,她一路逃到染坊。
发现自己对南潇雪动心后,又迫不及待从南潇雪身边逃离,还给自己冠以“为了南潇雪”的名号。
而南潇雪不同。
南潇雪只要站上舞台,便敢毫无保留的把自己抛出去。
南潇雪最清楚,作品会说话。
创作者的每一丝怯懦、退缩、犹疑,都会在其中暴露无遗。
直至舞剧结束,所有人手牵手谢幕,这其中并没有南潇雪的身影。
散场后,安常和毛悦随着人潮,慢慢走出剧院。
毛悦掏出手机看了眼:“微博官宣了。”
安常凑过去看,舞剧官微宣布,南潇雪因伤被迫取消后几场演出,票款全退,另外赠送《逐》首演的全记录碟片。
此时夜还不深,又值初夏时节,马路上仍是车水马龙。
从剧院走出的人们,有些约着去宵夜,有些男女朋友来接,有些站在路边等车,对着手机里说:“妈,结束了,我这就回来。”
安常送毛悦走到停车场入口,一盏昏黄的路灯打在她脸上:“毛悦,你先走,我得回剧场找她了。”
观众散得尽了,安常重新迈入。
原来熄了灯的舞台是这副模样,真的很暗也很空,一排排失去了观众空荡荡的座椅,像黑暗里失去了灯塔照耀的无垠海面。
人走在里面,像在漫无边际的黑海里漂浮,孑然一身,永远失却陆地上的归属。
与剧院外人间烟火的热闹,对比得太鲜明。
安常一步步走近,直到双眼逐渐适应黑暗,才瞧见舞台边露出一个隐约的身形轮廓。
她唤一声:“南潇雪。”
南潇雪坐在舞台边,带着一条伤腿,可肩背的姿态仍然挺拔。
她是天生骄傲的舞者,折断翅膀的天鹅。
安常并没走到南潇雪身边,而是踱到第一排、先前南潇雪为她留的那个位置坐下,恰好与南潇雪面对。
她俩离得不算近,但失去了观众的剧场空荡荡若南潇雪描述过的峡谷,四面八方都是来风,吹荡着安常唤的那一声撞出回响。
安常掏出手机,打开手电,一束光向南潇雪射过去。
南潇雪伸手挡了一下。
剧场化作电影院,方才的观众化作造梦师,手机手电的灯光仿若老式放映机,从放映厅后方射往银幕。
灰尘在其中翻飞、流淌,被照得分明。
而方才在舞台上为观众造梦的南潇雪,与安常位置对掉,变成了接纳梦境的人,一束光晕打亮她的脸,美得虚幻又微妙。
她开口:“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觉得舞剧永不散场吗?”
安常笑笑收起手机,剧场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眼睛适应了一瞬的光亮,此时迎来更加剧烈的茫然。
南潇雪什么都瞧不清,只听闻脚步声轻轻靠拢。
温热触感贴住她臂膀,是安常坐到了她身边:“原来没有灯光照亮的舞台,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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