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绯箴是趴着抬起身的,遥控器微弱的光映在脸上,勾勒出低头的侧脸,仿佛冷调的石膏像,在黑暗中特别清晰。滴滴两声把温度调低两度,然后她把遥控往旁边一扔,又趴回到床上来。
微弱的光线灭了,眼睛一时没适应过来,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一会儿又听得摩尔说:“她是喜欢你的吧?”
说的是白予绛。
“一点点而已,不多。”
“判断的根据?”
“才认识多久,她对我想象大于真实。”
“你刚才,她说’你可以’的时候,是故意拒绝她吗?”
“嗯。”
“为什么?”
“她是个阳光的好孩子。我跟她不合适。”
“既然只有一点点,又何必故意挖出来拒绝。”
“残忍要趁早嘛。”
摩尔无声叹口气:
“你看到她哭了吗?”
“看到了。”
虽然只是醉后几滴无声的眼泪,却看到了也假装没看到。
所以摩尔说:“你们确实不合适。”
再次安静,黑暗中只听得空调嗡嗡的运转声,还有隔着窗隐隐传来的马路上汽车高速开过的声响。
“哎,”霍绯箴又问,“明天还画画吗?”
“看情况吧,有时间的话。”
“中午想吃什么?”
“你煮?”
“嗯。”
“有什么可以选?”
“关东煮配米饭,德式汉堡,二选一。”
“关东煮吧,估计白予绛适合吃这个。”
“好。”
本以为这次停顿该就这样睡了,但却是摩尔又再问:“客厅打开窗通风了吗?”
“开了。”
“熏得睡不着,真的假的?”
“假的。”
“骗子。”
“熏是真的。”
黑暗中感觉摩尔轻轻叹了口气:
“行吧,我不出去了,你手可以挪开没?”
“没。”
还趁机耍赖了?
这张床,比双人床窄一点,比单人床宽一点。先来者侧躺,后来者趴着,挤在中间的手臂就弯曲交叠。其实,早在摩尔说要去客厅的时候,便已是这样了。
小臂被摁着,手腕被轻轻捏着。拇指就按在脉搏的位置,静静地似在窥探她的心率。低声对话间,那拇指还会不安分地轻碾两下。
霍绯箴不松手,摩尔却没有跟她计较,也没再说什么。她很久没跟人睡同一床了,偶然的话,这个距离并不让人讨厌。
过了一阵,霍绯箴又低声叫她:
“哎。”
“你怎么话这么多。”
“你猜我们现在离得有多近?”
“不知道。”摩尔应她的时候双眼紧闭。
“想知道吗?”
“不想。”
其实不睁眼也罢。也是早从一开始,鼻间呼吸到的空气就是微热且潮湿的。
手腕还是被握着,脉搏处又略略沉了沉,黑暗中的“晚安”是再次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早上。
明亮的阳光穿透厚百叶窗的缝隙,平行着落在灰色的被单上就变成了曲线,一道明一道暗,明暗相间,边缘是模糊的。
比习惯温度低了两度的空调让摩尔觉得很冷,而且鼻腔干燥很不舒服。她卷着被子坐起来,连打了两个喷嚏。
抽了两张纸巾搽鼻子,纸巾盒就空了。房间的主人并没在,待会得提醒她换新的。
她觉着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还伴随着一个像天使在敲门的梦。也许是魔鬼也说不定,谁知道呢?只是“像”而已,她没有开门,所以不知道门外是什么。但梦是奇诡的,也是愉快的,似有一双无形的手穿过那门,像春风一般探过她全身的肌肤。
梦有时是现实的再现,有时是现实的合理化,有时是愿望的体现。可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那终究只是一个带桃红色的梦而已,没有任何现实的说服力。
但总不会无端做这种梦,所以她又猜测,睡在她旁边的人并没有很老实地睡这一觉。
她始终认为,霍绯箴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至少在某些方面,她对她没多少信任感。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霍绯箴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她的边界。
就跟霍绯箴问人吃什么喝什么是一样的,她会不断试探你的边界,从各个方向探寻你真正的喜好,并得寸进尺。然而一旦你确切地划了一条线,她就会马上点到即止,不再越界。
用一句专业点的话来说,霍绯箴秉持的是“法无禁止即可为”。而她狡猾的地方在于,她总能在被默许的边界前恰好止步,收放自如,仿佛她的兴趣更在于试探的过程。
与此同时,摩尔也明白,自己的模棱两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忍不住一再回味梦的内容,享受梦里的感受。那双手贴在她皮肤上移动的触觉令心底生出欢欣,让她觉得自己是被渴求被需要的。
可她也深知自己的浅薄,因为在这半真半假的愉悦里,她所关注的只有她自己——也就是说,这无关情感,只是欲望。
···
坐在别人的床上胡思乱想并没有太多益处,摩尔捋了捋头发,关掉过冷的空调。打开房门,正好白予绛也从对门出来。
“摩尔姐。”白予绛揉着额角说,“抱歉,我把你房间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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