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继续下潜吗?
她心中焦灼, 便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气压表,气压表显示剩余的气量基本只能勉强支撑她快速浮打上水面, 这还是她在尽力节省情况下的剩余,那顾姐姐呢?
正在她打算前去汇合之时,突然在转身之际瞥见手电光柱匆匆扫过的那最侧面的一丛枯木,那枯木看起来像是某种生长了几十上百年的老灌木,沉水这么久了都还能看出它那纵横交错的尖锐的杂枝毫不留情地深深扎进水底的泥沙,好像即便沧海桑田,它依旧在沉默中顽强的生长着,穿刺着——
是的,就在它接近根系的位置——尽管近半都被那浑白色的水下河给遮挡了——但刚才那瞬间,叶蝉清楚地看见了一具枯骨,一具完完整整的枯骨斜躺在那丛如伸开的五指般的枯木中心,好似千年前的旧人,蜷缩于盛大的玫瑰园中永恒地沉睡下去。
血肉腐烂,根骨永存。
如果那具骸骨边没有挂着只上世纪常见的军绿色背包的话,她或许会把这一切想象成一个浪漫主义的故事,但现在,她回头看了眼还在石窟前怔神的顾姐姐,即便不看也能大致猜测到她现在气瓶的余量,没有时间留给她踟躇了,她得支棱起来,得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如此想着,叶蝉没有回身,直接纵深打水,向那’水下河‘的河道中潜去。
只下潜了五米,她马上便发现了问题,在她手电的光柱中,那些在上层看起来好像是水流的东西,此刻却如雾气般缭绕在光晕上下,这种效果就和桑拿房没什么区别,显然她刚才误认的水下河的成分并不是水,而是某种气体,这种气体就像白色的云层,遮盖着那些沉积在凸岩上的朽木。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但叶蝉并没有为这种漂浮于天际的感受停留,她一个猛子扎进烟雾深处,人紧贴着那高高隆起的岩丘,很快,透过她的潜水镜,无数彼此嵌合交错的白骨展露出来。
她瞪大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器立马泵射出成串的气泡,那些气泡拂过白骨堆,然后逐一爆裂开。
这些白骨像是无数个被扔进了陪葬坑的人,他们有的是横躺,有的岔着腿,有的伸展胳膊,他们挂荡在这深深的水底岩壁上,有些是被土层中伸出的朽木鬼爪给勾了肋骨,有些是被石块捆缚了双腿,你的头颅卡在我的腋下,我的胫骨刺穿了你的腹腔,所有的一切就和那空洞洞的眼窝一样,沉默的与叶蝉这个闯入者彼此对视着。
这里究竟埋葬了多少人?
她简直不敢细数。
惊慌之下,根本也没顾上潜水深度,她一路顺着岩墙向下,眼睁睁看着无数白骨如雕塑般静立着,那种沉默的嘶吼声仿佛透过浑浊的烟幕向她挤压而来,叶蝉呼吸一乱,紧接着打水的频率也跟着乱套了。
她好像忽然忘了怎么游泳,横冲直撞地向后退去,嘭的一下,背后的气瓶猛然撞到了另侧的岩墙,那岩墙上有许多孔洞,里头不知道是些什么石片还是别的东西,如呼吸般一会儿内缩,一会儿压盖,在手电光下,成片岩墙上就像布满了圆鳃,而圆腮边的岩壁上没有贝壳附着,但却明显有些什么白色的东西,好像嵌在石头里,可能是金属的原砂,被光柱一照,便粼粼的向外反光。
叶蝉有些愣神,脚下忘了打水,人便竖直向下沉去,一下子半身竟然穿过了水雾,原来这里还不是寿眼湖的湖底,在水雾之下还有水层,而且这水层与上面完全不同,反而要温暖一些,而且浮力更大,那种上下间的浮力差险些让她整个人打横过来。
这个感觉她太熟悉了,这湖底…居然,是咸水吗?
都说秦岭所在的位置曾经是一片汪洋,至今在太白山顶还留存着数亿年前第四纪冰川活动形成的冰斗湖,分别叫做大爷海和二爷海,这两座湖海也有着与寿眼湖相似的地形,即湖面小而深,至今科考人员都尚未探索至大爷海的海底。
难怪,难怪中间悬浮着一层浑浊的水质,这是盐跃层么?叶蝉扎进咸水湖里,从下往上看,又觉得不太对,盐跃层也不该是气体的模样啊。
她反复咀嚼着水下河这三个字,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心同时跟着沉了下去,她先前的确看过一篇潜水杂志的相关文章,之所以一直想不起来,是因为那标题并不是以水下河作为噱头,而是以其真正的自然现象名称。
那篇文章的标题叫做《位于墨西哥尤卡坦图卢姆的玛雅神圣之井——神奇的沼穴景观》。
这他妈的,她终于是想起来了,这哪里是什么烟雾啊,这就是硫化氢层啊,水生物遗骸腐烂,从而产生了溶解在水中的硫化氢,这种可溶于水的气体含有剧毒,浓度低时有臭鸡蛋味儿,浓度极高的时候反而没有味道,它能损伤人的嗅觉,而且是强烈的神经毒素,一旦吸入,短时间内便可致命。
难怪在上层看不见任何水生物,哪有什么生物能在密度这么大的硫化氢液体中生存?
她得赶紧上去带着顾姐姐上浮了,这里绝不能再深入,如果她们的气管,甚至是连通的潜水服出现些许破损……在这样的水层中,很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她们的中枢神经系统,即便不被毒死,也很可能因为丧失运动能力而无法上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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