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熙是她的堂弟。
那年,如果没记错的话,对方才三岁年纪,自小早慧,生得玲珑剔透,虽是男孩,却如粉白娃娃一般。大家常常笑言,他是第二个自己。唯一不同的是,他自小身体就弱,不能习武。
万万没想到,他竟也在那场大火里幸免于难。
难怪。
难怪。
难怪他身体虚弱,同自己一般畏寒,这症状,分明是同自己一样的毒。只是世间毒药万万千,拒霜到底是没有往那方面想。
又难怪,常年覆面,只为了遮掩那烧伤的痕迹罢了。
如何能想得到?
蛟火珠仅一颗,却被自己夺得。
长生药也仅一颗,对方即便从黑阎罗口中得知其所在,却因身体虚弱只能拱手让人,希图以她血肉滋养。
拒霜一点点攥紧了手指。
无解。
即便是对方告诉了自己身份,她又能如何?
本只是连着点血缘,并无任何交集,她不是圣人,自是不能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人。对方想来也是知晓,不曾透露半分,攀附什么亲戚。
只因这关系,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两个人,终究要为了一点生存空间,彼此抢夺,踏着另一个人的血肉,活下去。
多么讽刺。
少年指腹拭去唇角的血,累极一般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胸口的血依旧在流,他却浑然不顾,兀自碎碎念着:“那日的幸存者……不过我们三人……却是各自境遇迥然……实在是造化弄人……弄人啊……”
他的瞳孔一点点换散开来,刚擦拭干净的血沫又往外涌。
脑海里如走马灯一般,于璀璨日光里浮现。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这个夜色烧得通明。
他想往外逃,身体却如同灌了铅一般,丝毫都挪不动。
水里有毒。
真狠啊……除了尚未断奶的婴孩,人人都要饮水。
他被困在了房间里。那火已经将整个门都烧了,耳边全是嘶喊声,杀戮声,无孔不入。浓烟滚滚而来,烧毁的床架往下塌落,砸到了躺着的他脸上。
好烫。
好痛。
思绪混沌一般,模糊开来。
然而下一瞬,他便咬破了舌尖,吐出一口血来,那意识方得了半点清醒。
他的屋子后,养着几缸荷花。
东方熙咬着牙,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颤巍巍的,犹如百岁老人一般。他的一双眼睛却闪着执拗的求生欲望,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火光的空隙里艰难翻了窗出去。
水缸并不大,不过对于一个只有三岁的小儿,却是足够了。
他以荷叶遮影,坐在水缸里痛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只剩下一片灰烬。
天地茫茫,不过余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只剩下这残躯病体,日日折磨,提醒着他这命运不公,世事无常。
死了也好。
东方熙已经说不出话,只剩下微微起伏的胸口,还余最后一口气。
终究是撑不下去了。
太累了。
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从一只蝼蚁般的人儿爬至如今的高处,谁又知道,他不过只想要活下去。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他的唇,忽然动了动。
那声音却不过轻颤着,听不分明。
东方熙费力地抬手,摸到了琥珀捂着自己胸口的那只手,极缓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
他想说。
就这样吧。
就是有点冷。
那日被火烧着那般灼热,如今死去的时候,原来竟是这般寒冷。像是整个人都沉入冰河一般,一直一直往下溺,连呼吸都开始窒息。
琥珀没有松手,依旧捂着,出口的话语天真而平静:“教主要死了吗?”
闻言,东方熙发出短暂的,极轻的笑声。
是啊,要死了。
那话语没有出口,也无法出口。
他的头,一点点垂落,眼睛里的光芒,在笑声的余味里,倏地灭了。
抚着琥珀的手,也倏地垂落下去。
门外站着余下的十余人坤龙使,面色惊慌。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教主”,纷纷跪倒在地,发出悲怆的呜咽。
那琥珀的手已经捂着尚温热的胸口,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走罢。”拒霜终于开了口。
她不怨他。
只因他们,都只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罢了。
时素欢深吸口气,握住了王翡身上的剑,收回剑鞘,扫了一眼已经咽了气的东方熙一眼,抿了抿唇,紧跟着拒霜往外走。
没有人拦他们。
两人越过伏跪在地上的坤龙使,推开了王府大门。
日光依旧炽热,青石板被晒得微微发烫。
两人一身血衣,跨过门槛,相并着往外走。
外头没有人。
远处有些许人声,多是商贩的叫卖声遥遥传来,应该就在隔壁巷子。
明明只隔了一堵墙,却像是隔成了两个世界。
身后是一地尸首。那血在台阶下积了许多,血气冲天,甚至两人一路走去,都留下了一串带血的脚印。
却也顾不上了。
她想,等会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上一觉。等醒来,便同拒霜一起好好吃上一顿。她来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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