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把校服裤腿改小让自己显得腿长、会每天早上花心思为自己搭配发饰、会在自己头发上绑漂漂亮亮的蝴蝶结、会在自己耳朵上别好看鲜艳的花朵、会精心研究绑不同的马尾和梳理不同的发型、会精心在季青柚的校服上为她画上可爱的小机器人……
她从小就爱漂亮,这至少不是什么缺点。
可刚刚,她面对的,不是在教室玻璃窗外做起来的简单可爱鬼脸。
而是来自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处于情绪激动时便会倒地抽搐的恐惧,更是自己倒地抽搐时意识存在几分清醒却无法停止下来的恐惧。
所以虞沁酒才会不断地掐自己,把自己的手都掐红。
季青柚想安慰虞沁酒。但实际上,这个世界上很难有完全同步的感同身受,可能她感受到的窒息仅仅只有虞沁酒经历的十分之一,可能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让虞沁酒觉得她在同情她。
那天夜里。
虞沁酒甚至在经历要将她砍成两半的生理痛,蜷缩在急诊室病床上,散乱的发将她瘦弱的肩裹住,搭在苍白的脸颊上,像一只裹在厚茧里无法挣脱出来的羸弱蝴蝶。
所有与生俱来的骄矜、散漫和自信全都消散,她紧紧咬住自己毫无血色的唇,竭力不让自己再陷入情绪激动的境地,可还是忍不住发着抖,连握住季青柚的手控制不住产生细微的颤动,身上穿着的睡衣犹如一张烧毁的废纸,揉得很皱。
她看起来很冷,亦或者是,一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生理性后怕和恐惧,这种恐惧通过她们紧握住的双手传递,将她们裹挟在同一个厚茧里。
过路人经过时总要看一眼。
季青柚就在虞沁酒身后坐着,为她遮挡视线,用自己单薄的手心传递力量,她蠕动着唇,轻声喊着虞沁酒的名字。
虞沁酒。
虞沁酒。
只喊了两遍,什么都没说出来。
直至很久以后,季青柚真的成为了一名医生,也总是在重要的职业生涯节点时想起那个很漫长的夜晚。例如第一次参与大体解剖,第一次慌乱无措地登上手术台,第一次去急诊接到慌乱大哭的病人家属,第一次独自值大夜班遇到突然吐血的病人,第一次按了两个小时心肺复苏还没能把人救回来,第一次在做完手术失去那个病人的那些瞬间……
她都会静默地坐着,攥着自己的手腕,摩挲着虞沁酒送给她的手表。这会让她觉得,自己的手好似还被那个夜晚的虞沁酒攥着,攥得牢牢的,紧紧的,那时的虞沁酒在和她共享恐惧,她也透过这种悄然无息的方式,与无法再见面的虞沁酒共享自己的恐惧和悲哀。
季青柚想继续和虞沁酒维系着这样紧密的联系,想驱散那个夜晚的恐惧,便不停地在脑海里重构那晚自己没说出口的话,以及当时尚未明晰的想法。
她当时应该在想:她到底能为这样的虞沁酒做些什么?
自很小的时候开始,虞沁酒可以在她沉闷的鱼缸外戳了一个又一个鲜亮的章,带给她很多生命之外的惊喜。可当虞沁酒被坠入死水时,她自觉应该为虞沁酒做些什么,至少不能让那么鲜亮,那么特殊的虞沁酒,真的被死水吞噬。
后来她回顾,才发现那时的自己想说的那句话是:
虞沁酒难过的时候也很漂亮。
一个极为荒诞且幼稚的念头在那时就开始在她脑海里盘旋:
如果她是医生就好了。
那她就可以第一时间保护虞沁酒,挡在这种恐惧之前,也可以支撑着虞沁酒,让虞沁酒继续面临这个精彩纷呈的世界。
也就没有人会觉得,生病的虞沁酒不漂亮了。
-
旧日记忆碎片再次飞速前进,似是剪辑好的数亿帧电影,在2022年的冬夜定格,却又很快在季青柚眼前碎裂成小块。
她的注意力再次回到2022年。
虞沁酒仍坐在她身旁,和她肩挨着肩,露在口罩外的眼仍然湿润,很轻很轻地问她,为什么要当医生。
思绪和记忆戛然而止。
季青柚微垂着眼,手指虚握成拳,嗓音克制而冷静,
“情绪易激动的人群容易发呼吸性碱中毒,会产生抽搐、呼吸急促、恶心呕吐、手足和口周产生刺痛麻木感等症状。患者日常要注意调节情绪,改善生活习惯,进行预防……”[2]
虞沁酒望着她,安静地听完了她说的一切,垂着眼睫,以为她要转移话题,声音很轻地说,“我刚刚确实很难过也很激动,但是我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症状,而且这些天都控制得很好,我以为已经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说着,她又抬眼看向季青柚,摘下自己的口罩,勉强提起嘴角,展开一个自认为不太漂亮的笑,
“知道了,谢谢季医生提醒。”
季青柚迎着她眸子里的勉强,“以上是季医生想要对你说的话。但是季青柚也有想对你说的话……”
“什么?”虞沁酒愣怔一秒,眸子里的光摇摇晃晃。
季青柚仿若被什么牵引着,她伸出手,用手指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虞沁酒脸上残留的泪水,接着蜷缩起手指,在空中停留了几秒缓慢收回,而后一字一句地轻声说,
“虞沁酒,其实你难过的时候也很漂亮。”
这是十七岁的她,就想对阿尔卑斯山小姐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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