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憋闷的很,呼吸受阻,坚硬的壳子压迫在五官上,每天耳骨都被勒得生疼。
“母妃,我就拿下来一下下。”
额角被新面具抵得生疼,她壮起胆子央求母妃。
“保证在父皇来之前就戴上。”
为了哄母妃答应,苏宓彤使出浑身解数乖顺地撒娇,可爱的小脑袋搁到母亲腿上,小小软软的手慇勤捏成拳给母亲捶腿。
她吃定母亲就受这套。
上次打破最贵的花瓶只要自己这么做都没有挨过骂。
但是,下一刻一向温和的母妃却发了怒,苏宓彤被母妃一把推开摔到冰冷的地面,母妃愠怒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这点苦都吃不得以后怎么会有好前程,这话不许再提!”
“……”
跌在地上苏宓彤哭了很久,母妃却不准宫人上前扶她。
众人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静默,许多人的脸突然变得陌生可怕,而母妃只是一言不发抿唇俯视着她很久。
那天她第一次深刻明白有些事不是哭能够解决的。
后来渐渐长大苏宓彤拥有了很多精美面具,琉璃石多彩,黄金绣华贵,银霜拈高雅……朝臣总有一盒又一盒,一柜又一柜的面具等待着她挑选。
身旁的女使特别羡慕,揭开价值不菲的盖纱笑道:“公主,今日又有很多——”
“拿走。”苏宓彤说的最多便是这句。
每个人都在为活着而努力,违心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便一点点挤压本有的天性,没有人想对别人低头弯腰,当她不再为多吃一颗糖和母妃闹脾气时,自然也明白朝臣费钱费力的讨好不是罪过。
父皇性情古怪多变,仁慈的皇后体弱早逝,唯有宠冠后宫多年的母妃做人玲珑,朝臣们有所求的时候第一个便想起重华宫。
她不想伤害别人。
南夏皇宫对公主的教诲多是女工琴棋,苏宓彤却喜欢刀剑。
她喜欢在哥哥们纵马扬鞭的时候跟在后面,尽管练习的机会极少,她的武功也进步缓慢,但每晚睡觉时,等到厚重的床帘一放下,她就会飞快地把心爱的鞭子拿出来放在枕边。
喜欢很多时候本就是属于一个人的事。
贵为公主的苏宓彤已经比其他女孩活得轻松的多。
出落到十六岁,她曾经不喜欢刺绣,现在也能绣出精致的荷包,不喜欢烹饪,却能做出让父皇都满意的菜式。
只是那些冰冷又僵硬的面具,苏宓彤永远不会喜欢,也不想表现出喜欢。
她想逃出南夏——这个秘密烂在心里很多年了。
逃跑的想法在一片隐秘的角落扎根,那里没有阳光,没有一丝裂缝能透出新春的风。
于是她拚命练习骑马。
十六岁的生辰恰巧与皇家春郊射猎同日,在射猎场上人人都看出七公主骑马骑得最疯,汗渍沿着面具边缘流下都来不及擦拭,母妃趁她下马休息时差人送来几张新式面具。
“娘娘请公主换装。”惹不起她的太监赔笑道。
苏宓彤置若罔闻,照旧转身就上了马背,越发肆意在草场上扬鞭驰骋,与哥哥们一同感受在风里自由穿梭的快意。
无可奈何之下母妃找到上官君耀做说客,他那天一身劲装,浓眉朗目,打马经过苏宓彤时故意提醒:“大汗后容易着风,公主怎么不换一身干爽衣服再来?”
得到心上人的突然关心,极力控制住表情,苏宓彤高兴得几乎坐不稳马背。
她勒了勒缰绳,下一刻便要打马调转方向换衣。
如果没有上官君耀的再次出声,苏宓彤便傻愣愣跳进母妃的“圈套”,跳进南夏编织给女人的“圈套”,然而事与愿违。
“公主,这是太子的一番心意。”上官君耀从马鞍里拿出一个碧玉色锦盒。
映着春光,他眼里缀着笑意:“您试试,太子亲自盯着十几个工匠连夜赶工。”
苏宓彤羞怯接过打开,一看竟是张面具——冰丝软银制成,在光下泛出夺目的霜华,皇家的体面尽在其中。
她的心脏猛地一顿,然后生气地把面具连同锦盒扔在地上。
女孩打马远去的影子既委屈又坚强。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女人的脾气如同天气说变就变,被甩在身后的上官君耀觉得莫名其妙。
太子和上官君耀从小就活得自在畅快,他们只看到面具的美丑,看不到它的边角会刮出红痕,再美的面具始终不是身体的一部分,再精致的面具没有人的体温也是冰凉的。
可为什么不说给他们听呢。
因为南夏之女人人都这样呀。
别人都这样过来的,苏宓彤知道这是连母妃都根深蒂固的想法,男人更不会真正感知和理解。
没有亲身经历过其中的辛苦,喊疼的话说得多了,在别人眼里就变成矫情。
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矫情没有人会聆听。
*
外头的雨势不但没有渐小,反而如注瓢泼,只有观星台躲过大雨白雾般的浇淋。
如线如幕的雨水挡走天空明亮的光线,观星台三面封闭,东边唯一的入口又窄,乌云和惊雷笼在头顶一寸寸压下来。
里面的气压突然变得极低,潮湿的空气像棉絮一般闷在肺部,默不作声的两人分享着同一包牛肉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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