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薨逝几百年的皇后出现在面前,男人震惊地拉紧铁链,狂喜之后又陷入巨大的惶恐,红血丝渐渐代替原本浑浊的眼白。
半晌,他迟疑地问。
“是你吗?珍儿?”
时间隔得太久,有一瞬间,他甚至记不起珍儿的脸。
然而女子只是茫然地看着男人,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空洞的眼睛除了陌生再无其他。
苏见雪:“虽然肉身不腐,但灵魂已轮回了四世,灌下不死泉的水,也只能从地府唤回几缕残识,她如今不认识你。”
不死泉的水,原来并不意味着完全复活。
皇后战战兢兢看着苏秦远,惶恐在眼底弥漫:“怪物……我相公呢,你们把我相公怎么样了,我女儿呢?”
相公。
女儿。
这句话意味着皇后爱上了别人,并且和还别人生儿育女,夫妻美满。
而苏秦远,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溃烂丑陋怪物。
原本的美好被击得粉碎。
“珍儿!”苏秦远干涸的躯体重重地颤抖起来。
当年皇后盛年而逝,而几百年苦闷与寂寞沉淀,留在苏秦远心中的皇后只剩一心一意的衷情与痴心,她真的用了一辈子去爱他。
作为皇帝,苏秦远有过很多女人,但作为丈夫,在最合适的年华里,他只真心娶过她。
妻妾终究不同。
浓重的悲哀覆盖了男人的脸,一连呕了数口血,喉咙蠕动,发出碎碎末末尖细的笑。
苏见雪:“朕知道你最看重体面,朕来的时候,特意带了两个精壮的死囚,你如果还不说,朕不介意请你看场好戏。”
言语中的不堪和威胁重重击垮了苏秦远。
“畜生。”他语气沾上愤恨,“当时生下来就该掐死你。”
听口气,似乎还在为曾经的善良而悔恨。
可苏见雪异常平静,淡淡的诉说像是与自己无关。
“不,你倘若当时就掐死朕,一下子泄愤过后就没了,怎么比得上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又一年的折磨来得解气呢?是吧,父皇?”
苏秦远愣住。
时隔多年,苏见雪那声熟悉又陌生的“父皇”叫出口,仍让他难以平复,心里假装愈合的伤口被再度撕裂。
“朕的生父是谁?”苏见雪终于问出口。
想过一万种借口,但世间找不出一种能迫使亲生父亲将女儿推向深渊的原因,即使不爱,也不会肆意伤害,即使伤害,也绝不会像清水煮青蛙一般将绝望和折磨融进细碎日子里。
他在玩她,逗弄她,毁灭她。
苏秦远用一种变/态残酷的手段,在报复着什么。
果然,苏见雪的疑问落地,死人似的灰败出现在苏秦远脸上。
他的双臂毫无力量地垂在铁拷里。
几百年都无法淡忘的仇恨一下子在胸腔中蔓延。
就在苏见雪出生的前一年,他和皇后到山林中打猎,那时皇后突然连着发了几天高烧,整个人恹恹地吃不下任何东西,任他怎么劝说都不出门透气。
身为一国之主,他年轻又缺乏耐心,以为皇后是因为纳妃的事与他置气,便遣散了侍卫和仆从,留皇后一个人在山上,想吓吓她。
没想到第二天找到皇后时,一只青眼大猫正骑在她的背上……
这是他一生想忘记,想掩盖,想抹干的丑事。
不堪而作呕的场景再度浮现眼前,苏秦远猛地抽搐起来。
头顶忽然响起震天动地的雷鸣声。
一道闪电急速划过天幕,夺目的白光透进阴暗囚牢,四壁燃起比白昼更浓的亮。
“他断气了。”陆神医探了下苏秦远的鼻息,惊叹道。
他不明白能够撑五炷香的脉搏,为什么一炷香不到就死了。
苏见雪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看着苏秦远的躯壳。
铁拷之中,男人完全失去声响,圆睁的眼睛表达着死不瞑目的怒意。
她转身,一个人略微疲惫地走出囚牢。
天地之间万籁具寂。
没有什么能再牵绊她,苏见雪站在浓厚的乌云之下,傲然地与苍天对视。
天雷劈下的那一刻——
原本黑红色的大雪骤然变成银白色,一片一片的鹅羽硕大,雪花轻轻落在六月的杏花枝头。
今年夏天这场雪,下得真久。
*
皇宫遭遇雷火,熊熊燃烧的大殿照亮半边天空。
很多侍卫慌乱地开始救火,宫人们跟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呼救,这时没有人会注意一群被发往边疆的女孩。
浓烟呛鼻,后头的人很快看不见前面的人,仅仅隔着两个身位,此刻就像天和地的距离。
女孩在冲撞和浓烟中跟姐姐们走散了。
看到那只蜷伏在宫阶上的白猫,她盯了半天,始终不见白猫动弹一下,焦黑的尾巴垂在地面死气沉沉。
路过的宫人踩它。
救火的侍卫粗暴把它踹的老远,皇宫里随便一件器物,都比死猫值钱。
女孩跑过去抱起白猫。
它死得透透的,和普通的白猫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
女孩犹豫了下,心想这时候应该扔掉白猫,趁乱拿走皇宫里的金玉贵宝,可这种想法刚落地,便看见一个抱箱子的宫女被侍卫一剑穿心。
咬咬牙,女孩抱白猫逃出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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