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心领神会，一个年纪半百的人如同少年一样，立即跑过去挖土，过了会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大坛子回来，重新坐下感慨道：“少年时，在文思长老的学堂里听学，你就喜欢这么指使我。”
才捷长老扫他一眼，径自启开坛子的封蜡，一股浓烈的酒香喷薄而出，散漫了整座小榭的水面之上，她才有了点笑容。
陈玉一贯笑着的脸上露出些常人的失落：“后来怎么就疏远了呢？这么多年，能与我说说真心话的人，已经不多了。”
才捷长老舀出一壶酒，搁置在了碳炉上，随即闭眼依靠着老树根养神。
陈玉叹口气，仰头看明月。
“我曾听说有人将祖万杀比作明月，你现在还痴迷祖万杀的那些阵法灵术吗？”
才捷长老忽然出声，叫陈玉颇有些受宠若惊，他立马想答话，一瞬间好像还是当年那个提到祖万杀就狂吹一顿，满嘴崇拜的少年，但话到嘴边，却满是怅惘：“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想，人求仙问道，到底要走多远，才能成仙，才能得道，前人祖万杀，千古飞升第一人，却是除鬼道最后一人，自那之后，偶有飞升的，也从不修除鬼道。”
才捷长老勾唇一笑，颇有些嘲笑与不屑：“我早说过，鬼就是死了的人，你们杀着人，却想要功德，想要成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陈玉无奈道：“不杀能有什么办法？不除鬼，鬼就会去伤人，杀人，兜兜转转一团乱，我没有办法看着这种闹剧不管。”
才捷长老沉默了很久，道：“我听说小殿下殉道了。”
陈玉点头，解释道：“麻凤的天赋与正直是极少见的好苗子。但有时太坦荡并不是一件好事。”
才捷长老哼哼笑了两声。
两人喝了两壶酒，直到身体暖了，夜色更深。陈玉朝医馆卧房那边瞧，看到一道灵光幽幽发着微亮。那是为傅清鸿护体的灵符。
陈玉问：“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才捷长老挑眉：“还指望着她为仙盟会除鬼王？”
陈玉摇头：“屋氏一脉是祖万杀后人的宿敌，更何况如今祖家有了一位能拔出龙渊剑的女儿，除鬼王必须由祖家来做。”
才捷长老喝口酒道：“想的美，祖家已经名不副实了，全靠家底厚，用上品灵器撑着，听说祖家坐镇的东方已经有许多小家族不满祖家了——你想让祖家除鬼王，说不准人家还指望仙盟会呢。”
陈玉眼里闪过一丝决然，道：“他们没的选，不就是损耗寿命，祖家的女儿和我玉衡天的女儿，总要为了苍生死一个，那个人一定要是祖贞。”
才捷长老正喝酒，闻言笑得呛了一口，酒直接喷进了面前的湖水中。
湖面微波挡开，仿佛是被笑声惊扰了。
“哈哈哈，你还是这样！什么女儿？不过是你手里的棋，那些脏活你让她做了，她才不至于成为麻凤，可花景明呢？那个倒霉孩子，你还想让他掺和进万里殿的烂事里，陈玉啊陈玉，你总是对听你话的人虚情假意的好。”
陈玉好半天没说话，他不欲争辩解释什么，只是追问：“清鸿什么时候醒？”
才捷摇摇头，拖着调子慨叹：“不知道。”
陈玉蹙眉：“你不是说她只是体虚需要修养，睡一觉就好了？”
“她把自己困在了一场梦里，但你最好希望这一觉不要醒来。因为她能清醒的日子不多了。”
陈玉一副不明不白的样子，好像没听懂才捷长老的话。
才捷长老换了更直白的解释：“她的寿命就像湖面的波纹一样，消失了，找不到任何去处，无端的消失了。而且再也不会回到她身上，整整六十年的寿命，她就算百岁长寿，也不超十多年的活头了……而且我听说宋潋滟这次行动并没有回来，不管是不是你故意把她落在了泥犁山，但傅清鸿醒过来见不到她，只会死的更快。”
陈玉脸色极其难看地猛地站了起来。
才捷长老看着他努力镇定，但手指还是微微颤抖了，然后紧攥成拳头，指节青白。
陈玉最后看了一眼医馆屋内透出的灵光，安谧，却微弱。他转身就走，才捷长老穷追不舍，报复似地高声道：“你谁也掌控不住，从前最听你话的傅清鸿，如今也一样。”
陈玉一步步听地出了医馆，留下一句冷声：“在你的水榭里好好呆着吧，好好磨一磨你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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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漫山遍野的雪。
狂风从远处吹鼓而来，吹得人脚下不稳了。
傅清鸿意识模糊地看着，看着自己一剑剑斩杀恶鬼，朝前方追赶，然后受了伤，步伐愈发迟缓，每当要睡过去的时候，每当要灰心丧气想停下脚歇息一下，哪怕只是一片刻……手臂就会传来剧痛，再借着短暂的清醒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血液滴落在身后，滴答、滴答……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清鸿看着这个自己，脑海中关于眼前这一段的记忆完全消失了，不知道是被谁抹去的。
她一直怕疼，上学的时候体育课每次都是勉强过线，因为怕跑快了会摔倒，擦破皮就疼得直掉眼泪。
可这个自己一直在挥着剑往前跑，跑不动了，中了幻术，就用剑刃割破自己的皮肤强制自己清醒，每一次下手都毫不犹豫，身后一路走来在风雪中留下一道猩红的血路，却从不回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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