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简很少听澜宛提及她小时候,也很少提及她耶娘,似乎那是个忌讳,她并不喜欢。
难得澜宛主动说,吕简专心致志地看着她。
澜宛默认片刻,并没有将这话题延续,而是对吕简莞尔:“放心,阿幸就交给我吧。她是我和你的孩子,肯定会成为你我都期盼的模样。”
可是那日,吕简清晰地记得那日,满怀愁绪的澜宛回到家中发现阿幸居然偷偷养了一只猫,让她勃然大怒。
这是澜宛明令禁止的。
在澜宛看来,可爱的宠物什么也不会,只会让人懦弱,今日你救活了一只猫,明日就提不起杀人的刀。
澜宛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她就是这样长大的,就是这样被灌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即便全博陵的人都称她为“妖女”,都认为她是“奸佞”,那又如何?她不是一样拥有了人生挚爱,不是一样官途顺遂吗?
她可以,她的女儿也一定行。
所以她杀了那只碍眼的猫,惩罚了阿幸。
她要让她的女儿明白,她们家的孩子不能心慈手软,不可甘于人后。澜氏和吕氏的命运息息相关,她吕澜心必定要成为宗室的支柱,与天家抗衡。
更不用说改朝换代之后,还需靠她守住江山,福泽万代——
毕竟,除了让江山易主之外,剩下的只有一条死路。
既然澜宛被澜戡推上了这架独木桥,是死是活也得硬着头皮,稳稳地走过去。
可是,到了最后一刻,吕简却跟她说,“你不该”。
“你不该杀了那只猫……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坚强,能扛得住沉重的历练……对不起,我不该在此时说这些,我也并不是对以往任何决定后悔。我只是……”吕简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语调和情绪依旧平稳,只是语速有些急切。
“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无法将你想要的东西拱手呈上,也无法,好好将阿幸养大。”
澜宛紧紧握住吕简越来越脱力,越来越沉的手,拼命往自己的脸上贴,想要用脸上的温度来温暖吕简。
“你怎可怪罪自己?你有多好除了我之外没人能……”
澜宛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吕简闭上了眼睛,有一行泪将落不落。
澜宛对吕简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一丁点儿细微的变化都了如指掌。
她看得出来,此时的吕简和她以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不同。
澜宛抱住吕简,双臂穿到她身后,小心地避开那支箭。
“阿策?”澜宛不敢相信,唤了好多声,吕简都没有回应她,就这样软在她怀里,如同以往她们温情相依的每一夜一样。可是这次,吕简再也不会醒来。
澜宛紧紧地锁着她,谁也不能将她们分离。
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
周围的将士们转过身悄悄抹泪。
没人敢惊动澜宛。
一想到此生都无法再和她的阿策说上半句话,澜宛便觉得自己这颗心被撕碎了,揉烂了,痛贯心膂。
我和阿策这辈子就只能走到这儿了吗?
泪眼朦胧之中,她看见了吕简身后的那支箭。
所有散出去的伤心欲绝在看到这支夺走了她一切的箭时,如疾风一般归拢,迅速发酵成了灭顶的恨。
“澜家军听令。”
澜宛还维持着环抱吕简的动作,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恢复了些理智,可是当所有将士都围上来时,听到的却是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博陵城中无论男女老幼,尽屠之。将我这句话传给所有澜家军士兵。”
澜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很平淡,就像在说一句无关痛痒的小计划。
听到的人却是一愣,一时半刻谁也没动。
澜宛没听到回音,回眸瞪向为首的将军。
军令如山,他不可违背,只能领命去了。
澜宛身边留了二十多位精锐,她没让任何人动吕简的尸体,亲自将她抱上了马车,帮她收拾好散乱的头发,笑着抚摸她的脸庞说:
“我会让全博陵为你陪葬。我要捣烂卫氏宗庙,杀尽天下卫氏、唐氏之人。阿策,你好好看着吧。”
.
“攻玉……攻玉?!是你吗!”
葛寻晴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爬上了塔台,看见两个人叠在一块儿,其中一个还是石如琢。
石如琢眼睛眨都不眨看着天,葛寻晴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仰光。”石如琢说,“吕澜心死了。”
还会说话,没死……
葛寻晴才稍微安心了一点,回味了她的话,才意识到另一件不得了的事,“啊”了一声,走上前看,发现叠在石如琢身上的的确是吕澜心。
葛寻晴想问“怎么死的”,可她发现石如琢的表情不太对劲,脸上还有泪痕,头发散在血泊里,皮帽也被血染红了一大块。
一只手还搭在吕澜心的后背上,就像个拥抱的姿势。
“你受伤了么攻玉?”葛寻晴弯下腰,担忧地问,“能站起来吗?”
石如琢眼睛里空空的,眨了眨:“我没事。”
“那就好……这个塔台快塌了,现在必须得走,不然你现在没事一会儿就该有事了。”
葛寻晴说了一半,塔台下有人喊道:“那位娘子!你能看到别的塔台挥动的信号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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