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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镯记_尼可拉斯【完结】(247)

  所以母亲去世的时候,看见父亲发红的眼底时那种一晃而过的熟悉的悸动,大概就是小时候同样的感情吧:至少那个时候,她能感受到父亲对她的爱。怎么说也是二十年过去了,十五岁时她厌恶乃至憎恨父亲对她若即若离的利用,途中想过逃离,想过永远的背叛父亲,没想到最后反倒是父亲率先背叛了她。其实她有那么一丝想要父亲活下去的愿望,因为她想平等—哪怕不能居高临下—地问一次父亲,在你的生命中,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作为儿子,你爱浩蓬,我毫无犹疑地相信。我呢?作为女儿,你爱我吗?

  不会给任何机会让他辩解,曾经她想,现在完全失去了一切辩解的机会。

  终于她眼睛也红了,然后问姜希泽一会儿会不会还回去上班,会不会见到浩蓬。姜希泽点头,“那你告诉他。。。要哭回家再哭。”

  王婵月终究还是得知了丧母的消息,为此傅仪恒不得不给她换个枕头,换了一个又换一个,安抚不过来只好给她垫了毛巾然后由她哭去,还注意不能让她有太重大的情绪波动以免牵动伤口—毕竟好不容易长了肉出来。医生说,看来情况不好啊,身体忙坏了,这个地方以后都是一个凹陷了。王婵月在床上趴着嚎啕哭泣,傅仪恒给她顺气,拍背,她转过来抽抽噎噎的告诉傅仪恒,让她转告兄长浩宁这个消息。傅仪恒说我会的,你放心。其实并不知道能怎么转告。只是应了,现时现刻的她在王婵月面前跟被没羽的鸡一样光秃秃。

  丧母是怎么一种心情,傅仪恒很清楚。可能丧母这件事于她的整个生命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她霎时间变成独自成长的野生植物,竟然也依靠自我注意的能力长成这副样子,甚至仗着母亲去世后父亲对自己的溺爱走到了今天,大逆不道的说,是母亲的去世给自己造就了今生的自由。有的时候她甚至想,假如母亲并没有去世,也许自己就只会是山西傅家又一个待嫁的大小姐罢了。王婵月从小很依赖母亲,自己就曾嘲笑她说你在家除了依赖你母亲就是依赖你姐姐。结果这家伙顺势表白,说我离开了她们之后就赖上你了,你看着办。

  最后她小心翼翼的把王婵月的脑袋搂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抚她,吻她的眼角,这才慢慢哄睡着了。

  战争之后,没有迎来预期中、或者按照故事走向应该有的大团圆和美好。十月快步离去,十一月的东北局势紧张,好像上一轮硝烟的肇始是在那里,新一轮也必须从那里继承起。姜希耀正被快速调往山东一带,而姜希泽已经离开重庆随军前往东北。这样混乱的繁忙中,极其偶然的,傅家两老在战争胜利后犹如松了最后一口气,在十一月中旬接连去世。

  若不是带的是自己的部曲,傅封琅也许等不到在徐州前线吃个大败仗才告老还乡—实际上他告老还乡还晚一点,徐州的失败只是让他在最高军事会议里失去权威而已。他也不很想继续打仗了,他老了,累了,对部下有信心,相信即使自己离开长官位置,部队还是姓傅,早晚可以疏通关系、让侄儿元弘接手。这样家族的传承在他这里就不算断了根。而且他也觉得自己不能退的太快,毕竟作为树大根深的傅家的代表人之一,他的权位有助于自己的两个女婿—作为岳父,他很喜欢这两个半子。他固然思念自己那个滞留瑞士的幼子元醒,但作为儿子的元醒指望不上,在身边在军队能够给予自己支持和依靠的还是两个女婿。

  然而继承人战死沙场,亲家翁叛国投敌,他作为指挥官连连败退,既非嫡系战斗力也有限,时代谢幕了,他变成了重庆山上的老翁,无论过往峥嵘与否,皆为云烟。

  他那个小叔叔傅传义与他差不了几岁,回来之后却依然显得精力十足,成天忙着参加会议准备再度领兵,连找自己喝酒的空都没有。显然,一个人能否保持希望和追求理想的雄心是他能否保持生命力的关键。失志失意的傅封琅正如每一个老年人一样开始患病,心脏不适,血压升高,筋骨僵硬。战争快胜利时就因为器官多处衰竭进了医院,后来没什么好治的又强行出院,其实是他自己一昧求死—每天看着聪明而多病的大女儿为了自己到处奔波气息奄奄他就伤心,看着老实温和的二女儿夹在父母与姐姐之间一边安慰一边忙活一边当个磨心的他就难受,活着活着,竟然活成个老废物了,真是意想不到。

  他也见惯了风浪,知道这环境只会更肮脏,即便战争胜利了也不会改变分毫,遂驾鹤西去,简直像是活腻了一样在夜里闭上了眼,第二天就没有醒来。老伴因为伤心过度,竟然也分毫不差地承袭了这样平静安详的死法,只叫儿女们无法接受。

  丧事一起办当然省事儿,可谁想省这个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68}上党战役。

  如此勤快只是想腾出时间去纽约,结果看了一眼温度妈蛋怎么那么冷。。。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诸事延宕,一大家子人46年1月才启程回上海。姜同禾依旧不能同行,他留下来在重庆开会。姜希婕请求辞职不能,结果不日“五子登科{69}”的话传了开来,姜希婕遂以此为由,装作大怒然后辞职。上司也只好由了她,毕竟往下她还真的要照顾家里。

  然而转手她就凭借自己多年积攒的那点人脉关系和一根金条安排全家坐船走了。安排人把王婵月抬上头等舱—并不能和战前相比—这家伙能走,但是谁也不敢让她下地。傅家姐妹带着父母的骨灰,遵遗嘱带父母回上海安葬。船出发时,姜王二人站在舷窗边看着生活了近八年的重庆,它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巨兽,筋骨之类皆有损伤,只怕稍加移动都会疼不欲生。但它还是必须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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