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舅说我活得很瓷实,意思是,什么风吹雨打也吹不垮我的心灵,豁达得像个神仙。
所以两个神人进我身体里,还是委屈她们,我没有好吃好喝好招待,人家还替我当祖国的花朵。
于是我把我爹妈留下的存折放在枕边,看似无声实际上几乎要叫唤地提醒她们要艰苦朴素。
想了一阵,把身份证也放在枕边。
写下了密码,又叮嘱阅后即焚,别在枕头下,睡得很不踏实。
睡到半夜,我突然意识到,商佚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还好我反应及时,不然钱就没了。
自己先烧了纸条,把存折藏得严严实实。
但如果商佚不愿意给我们分享钱——
我摩挲着枕边的本子,看见商佚的地址,精神一振。
徐菀卿没去的话,我可以去和她见一面。
说不定可以小学毕业以前就在村里盖上瓦房。
说时迟,那时快,我收拾包裹放在屋子角落,看看时间,今天是来不及了,后天周六出发。
我周六醒来时,本子上没有多出来的内容,只是商佚为人师表,给我写了徐菀卿三个字的笔画顺序,一笔一画地示范过了,我拿另一个本照着学过,认定了商佚是个好人。
从镇上到县里,再往市区走。
小时候我爸妈带我去过市里的公园,看过大鳄鱼,吃了一个会粘嘴的棉花糖,糊了一手。
我不大认识路,但是我很会问路,倒了好几次车,我终于站到大厦底下。
大厦长得像个大螃蟹,人家说这是模仿蟹状星云的样子盖的建筑群,我不大听得懂,只是问了好几个清洁工阿姨才找到A座,1209就是12楼,我第一次见电梯,没有人摁十二层,我也不好意思伸出手,跟着一群穿西装的男士走到十五层,再寻找楼梯爬下去。
我带了身份证和存折,证明我不是来讹钱的,又带上了我的红领巾和校牌,证明我是我本人,并且我还是未成年人,不好欺负。为了避免商佚不给我饭吃,我带了一桶红烧牛肉面和一瓶凉白开。
门是玻璃的,外面写着看不懂的英文字母。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英文字母是26个还是24个,一边辨认自己认识的字母,一边在心里彩排要说的话。
还没有敲门,一个拎着棒球棍的女生突然走出来。
她梳着脏辫,涂了很浓的眼影,穿着棒球服,两只鞋还不一样。
“你找谁?”
她看见我,语气不善。
我紧张地摇头,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你瞧,我们村里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就这点儿出息。看见她长得凶就怂了,把心里彩排的泼妇骂街都咽了回去。
她咄咄逼人,目光紧逼,我急中生智,想了一下:“找厕所。”
她抬手一指,我如蒙大赦一般冲过去,钻进厕所隔间,坐在马桶盖上。
隔壁传来冲马桶的声音。
还有打电话:“你再说一遍?”
“哦,知道了,该赔的赔,死了的有家属么?给安顿下来。”
从隔间下,我看见一双黑色细跟高跟鞋正在缓慢地腾挪,似乎打算在厕所里把这件事情说完。
“教授来了?很好,继续弄。”
我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我不是饿疯了想吃屎,也不是吃屎吃饱了打嗝。
凉水喝多了。
那边的声音猛地一顿,仿佛又没有忌惮地继续讲电话。
我轻轻抬起两脚,从隔间脚下看不出我的存在。
仿佛等了有生孩子那么长的时间,她终于从隔间出去。
外头传来关门的声音。
我还是不敢出去,索性盘腿坐在马桶盖上,静悄悄的,假装自己不存在。
但是我低估了这个女人,没过多久,几个人带着钻头嗡嗡地上来,好像特意给我听似的,彼此议论:
“哎呀,钻开了人肯定出来了。”
“里面没有人,放心吧,有人不安全,这一钻头下去,保不齐会咔嚓捅死个人。”
我脸色发白地冲了一下水,证明自己存在。
“出来。”女人的声音,柔柔的,听起来不凶。
我刚出门,就吓得往回一钻。
两个彪形大汉提了电锯和电钻站在左右两侧,我险些失禁。
软成一滩稀泥,被两个大汉拽到黑色高跟鞋面前。
抬起头。
商佚的黑发柔软地垂下来,她俯视我:“你来了?”
我来了?怎么?我们很熟?
我点头:“您好。”
电锯空转,我听得感觉自己身处断头台,急忙从书包里掏出身份证恭敬递上去:“我叫张绪,您……您可能,认识……我。”
电锯声消失,商佚抬抬手,那个棒球棍女孩拽起我的衣领子把我拖出女厕所。
“为什么偷听?”
“我没,没听见。”
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就不该贪图一个盖瓦房的梦想。
“来一趟也不容易,今晚在这儿睡吧。”商佚指了个小隔间,“吃饭了么,别在厕所打嗝,让人误会。”
我感激涕零地点着头。
棒球女孩旁边还站着个白嫩的纤细的看起来像个女生的少年,西装革履人模人样,递过一杯热水,两个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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