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不该在向客户确认收费的时候卡壳的。
但话在嘴边,她不知道该怎么问。
连称呼都不明确。
怎么喊?姜太太?呵,万一是小三?
宁珏龌龊地编排谢一尘,随即就难过起来,她怎么会这样嫉妒?嫉妒的是什么?她怎么找不到自己嫉妒的源头,就说不出三句好话?
总不能大剌剌地喊名字。
她是不告而别的,留了张敷衍的纸条,她要是谢一尘,她就生气。就当陌生人好了!可姜太太三个字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
怎么就成了姜太太了呢?谢一尘就是谢一尘,怎么忽然就改名换姓,姓姜名太太,归在姜望的户口本下了呢?
宁珏哑然,过半晌还是整理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该对谢一尘露出什么表情,索性当作不认识,当作——她没办法不认识谢一尘。
工作做完了,下一条预约也并不急迫,宁珏有足够的时间思考。
捏着笔稍微举了下手,明知道谢一尘看不见。
“请问,我可以用下洗手间么?”
“请便。”
宁珏闪身躲进洗手间,靠着洗手台愣神。冷静下来,她对自己说,脑子里分出几块,来处理当下的事,最要紧的是什么?填写表格收工回去?在谢一尘面前诉说自己当初离开的缘由?
后者似乎更重要,但宁珏骂它扯淡,吞回肚子里。
她总是在做这种自己无法清楚知道原因的事,还总要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第一次逃走,第二次逃走,全是因为谢家!她上辈子一定是放火烧山的猎人,烧了谢家的一窝狐狸,以至于这辈子看见谢家总要逃走,是命数指定。
心情整理完毕,宁珏拉开门,将表格摊平:“姜太太,我来给您说明一下今天的收费,更换…… ”
圆珠笔在纸上勾出两条,确认价格。
她将表格递过去,谢一尘接过,随意地瞥一眼,然后顺着她还没有收回的手臂看她。
宁珏低眉顺眼,目光平和。
“钱包在卧室,我腿脚不太方便,你帮我取一下。”谢一尘指引她主卧的位置,宁珏点点头。
卧室里,宁珏展开想象,这张床上谢一尘和姜望做过什么?看看衣柜里,她打开,看见男人的衣服,还有地上扔着的袜子……屋里一角挂着婚纱照,金童玉女。真残忍,谢一尘残忍起来是钝刀子割肉,要人命都徐徐图之。
宁珏一进来,好像踏入阿鼻地狱,过去的种种恶行造孽,现在是报应的时候啦!她看见这一切,胸口发闷,就好像突然中暑,猝死前夕……钱包扔在床头柜,是女士的皮夹子……这是唯一的慰藉。
要是这里摆放着姜望的钱包,一打开还像个美国英雄一样放着与妻子的合照,宁珏恐怕会当场昏厥过去,哪怕病因未知。她暗自庆幸不是。
谢一尘把收费明细表搭在膝头,两年不见,她不再伶仃地瘦弱着,至少身体健康起来,腰背有力,更接近车祸前的状态,用笔尖敲着薄薄的纸,眉头皱着……不知道两条收费共计42块有什么好思索的,宁珏没有吭声,把皮夹子放在茶几上。
“我结婚半年多,身体的缘故不太做家务,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情况,能介绍一下你们公司么?”谢一尘开始提问,语气平静,不像是找茬,也不像是叙旧。
“我们南城家政服务公司创立于1992年。”宁珏能把公司历史背下来,宣传册她随手一翻,翻久了都记得住,但此时,她不想背这些。
谢一尘嗯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主要是做家政。”宁珏说了句废话。
然后她不再说话了,从谢一尘膝头拿走表格,填写了自己的员工编号和日期,填写了时间和地点,最后剩客户签字,她把表格递回。
“然后呢?”谢一尘没有接,双手拢在腹前,肚子痛似的弯腰,但表情总是平静的,无悲无喜。
“我介绍完了,姜太太,请您确认签字然后付款。”
沉默了片刻,谁也没动,谢一尘直视宁珏,仿佛要从宁珏毫无感情的一双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愧疚,看出些别的什么东西来……但这种东西怎么看得出来,叹一口气,刷刷签字,付钱。
“感谢您选择南城家政服务。”宁珏收拾东西,带走油污的南城日报团成一团。
出门去,摘掉鞋套,把脏报纸投篮似的抛进垃圾桶,宁珏走得飞快,在谢一尘面前,气压很低,她喘不过气,她心里矛盾,她既想要示好,又想要躲开,很好,谢一尘没有为难她,是的,成年人的情谊就是这样的,大家都懂,不是一个世界的……
还在胡思乱想时,她敏锐地感受到有人在看她。
明明没有回头,就是在那一瞬间,身后的目光有如实质……甚至能辨别有无恶意。
身后的目光没有恶意,但令人不安,宁珏回头,空无一人。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四楼鹅黄窗纱飘散的窗口,若隐若现一张明净的脸,谢一尘贴在玻璃旁看她,似乎还喊了她的名字,宁珏不知道是否是幻觉,总感觉有人喊她,有人喊宁珏,有人喊王玉,声音像是从远方来的。
许多个声音汇成谢一尘的声音,它越来越响,像洪水滔天。
宁珏突然恐慌起来,不敢再抬头看,慌不择路,闷头穿过遍是玫瑰的捷径,被刺划破了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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