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太短暂了，她仓促地将自个所剩无几的岁月，塞到狼毫之下。
书中的两个姑娘，她们一个跳脱活泼，一个温柔贤静，她们相遇、相识、相知，最终长相厮守。在书中，她们过完了一生，她们在最好的年华相遇，在最后的岁月共白头。
祁文写着写着，面上总是情不自禁地泛起笑意，她不仅仅只是想写书，她真正想的是借由方寸白纸，提前度过和袁满的一生。
再选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自己短暂又鲜艳的一生，纵使这意味着她仍旧会得病，可不得病，她也遇不着袁满。
她转头望向一旁的少女，如果她的文字能带给她哪怕一点点改变，她觉得这都是值得的。
“我绣好了。”袁满放下针线。
这些日子她于医术方面登堂入室，她也更为清楚地知晓祁文时日无多，于是她将自己的爱意，仓促地塞进这小小平安符。
符深红作底，上面绣着墨黑的两个字：平安。字的下面，她以一双妙手，点开了一对栩栩如生的春燕，燕双飞，人相守。
平安福很小，只能塞进些许艾草，但它也很大，大到能装下一世红尘。
“你愿意做我第一个读者吗？”祁文将书递给袁满。
“你愿意收下我的心意吗？”袁满将平安符递给祁文。
如果祁文没有遇见袁满，她会在绝症与家道衰败中黯然离去，如果袁满没有遇见祁文，她会永远是那个怯懦的小姑娘。
她们相遇，于是，她们的故事，有了不一样的烟火，不一样的色彩。
后来，祁文陪袁满看了中秋明月，看了三九白雪，却未能见到来年的海棠。
萧瑟的雪夜，她死在了医馆里。
“袁满，忘了我吧。”
忘了我，往后寻个如意郎君，休要惦念我。
祝你幸福。
可是……
你将来的相公，他否能拭你眉间泪滴？陪你日月朝夕？又是否可为你生死可替？守你白发古稀？
你可莫要瞎了眼。
真不想现在走，真想替你见一见那如意郎君再走。
还想与你一同去瞧一瞧春花秋月、万里山河。
下辈子吧。
下辈子，她不要做姑娘了，她也不要生病了，她要好好地陪袁满静赏春日海棠。
她还要娶她，红妆嫁衣，凤冠霞帔。
届时，她该多美啊……
袁满常常反应不过来，她总觉得祁文还在，她只是出去买糕点了，她只是出去散心了，她只是出去给她摘花了，但是她没死。
每夜睡下，她都会想着，明日睁开眼，祁文就会回来啦。
第二日，一如既往。
于是她又对自己说，没关系，明日她总该回来啦。
她买了祁文最爱的糕点，祁文若是再不回来，她可就要生气了。
再也哄不好的那种。
月色黯淡，灯火幽微，袁满盖上被子，眼角含泪。
月不曾变，变的是阑珊情思，心不曾灭，灭的是阑珊灯火。
那年，袁满十五，祁文十九。
次年春日，袁满十六，祁文十九。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第26章 双飞燕
往后的日子里，袁满的家人时不时会给她说亲，都被她坚决地回绝了，她激烈反抗，不论父母怎么说都不听。有时她会跑去医馆里头，好几日都不回去。
她母亲心软，女儿一人在外，她也焦心，忍不住去同丈夫说情，于是这件事便一直搁置下来。
她的父亲怎么也想不明白，昔日那么乖的女儿，现如今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袁满可没空理会她父亲的斥责，她立志要做郎中，就必须得勤加学习，她将时日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刻也不停歇。
她很累，但是她更怕一停下来，心中对祁文涌现的思念。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黎明破晓，日暮西沉，祁文再也没有出现过。
二人朝夕共处的那一段年岁，犹如纸上彩墨，温和而鲜艳。
然她伸指轻触，云霭朦胧。
她一年又一年地长大，父母再也耐不住性子，催促她成家。他们没少为此吵架，但是当她看到父亲的怒意与一根又一根的白发，看到母亲的叹息与一条又一条的皱纹，她知道，自己离妥协不远了。
最终，父亲给她寻了个未婚夫，那位小公子模样清秀，温文尔雅，待她也不错，可她忍不住去想祁文。
若那个人是祁文便好了。
她像最烈的雅片，品过之后再难割舍。
又是一年上元节，她的未婚夫唤她去瞧花灯。至于集市，华灯盏盏，一如当年二人展露心意的烟火夜。
街上甚为热闹，小摊小贩齐聚，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有。李博文陪她一路走，他向她搭话，可袁满虽然句句都有回应，却显得有些礼貌疏离。
李博文正暗自思忖着如何讨得这姑娘芳心，就见袁满停下步子，盯着一旁摊位上的平安福。
“你想要么？”李博文终于逮着了机会，不待她回答，转而便去给她买。
可她想要的不是平安符，她想要的是那个人的平安。
平安符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她不会再回来了罢……
“美丽的姑娘，可有意与我一同赏灯？”
袁满猛然抬首，眼前女孩眉宇舒展，笑意盈盈，递给她一朵山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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