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漏着雨水，连日的大雨将地面冲刷得干净。竹曦与伍祐前后脚迈入殿门，摆在正中央的神像积了厚厚的灰，织网连结。
殿内生着火，陈信靠在房柱旁，火堆旁半躺着伤得不轻的郁枫。
郁枫艰难支撑起身子，她的伤已然找城中大夫包扎过，只是精神不佳，看上去病怏怏的，像死里逃生的鬼。
陈信见竹曦、伍祐二人虽狼狈，但没有伤及要害，不由庆幸：“平安就好！”
破庙内只有空荡荡的，只有两人。这不应该的，明明李自牧和吴解也应该出现在这里，等着迟来的他们，为何只有陈信与郁枫二人呢？
竹曦定定地看着二人，玄衣角上的水珠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上：“李自牧……和吴解呢？”
“吴叔和我走散，生死不明。”郁枫苦涩开口，“将军抢了吴解的包裹，被阿史那颜不知追到哪里……”
二人杳无音信，这是众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竹曦往后踉跄了一步，撞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伍祐。
“那！”伍祐倒吸一口凉气，“那虎符怎么办！虎符不是就在那包裹里吗？”
对……那虎符！没有虎符，他们的计划就全然无用了！
竹曦喘着粗气，愣愣地看着陈信。陈信的眼神里透着悲凉，但他似乎已然知晓虎符的去向，所以只有悲凉而并无焦躁。
竹曦的心底的直觉告诉他，李自牧骗了他。
那个口口声声承诺会在茶州等他的人，或许在那一刻，就没想过活着出瓒城。
李自牧又一次欺骗了他。
这回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李自牧到底干了什么。竹曦的心跳如雷，他猛得将身上的包裹摔到地上，扒开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布。里面除了一些寻常衣物外，还有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虎符。
虎符是李自牧在那一晚放在竹曦的包裹里的。他知道竹曦一定会护好给他的任何东西，并且遵守诺言，平安抵达茶州。
他也知道吴解定会豁出命去抵抗蛮族，他不能让吴解去死，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开了危险。
他更知道虎符太过于重要，不能拿来冒险，故而把这个秘密藏得很深，连竹曦都从未察觉。
陈信一早就知道，并且为了大局，他默认了李自牧的做法。造化弄人，吴解却仍旧没有逃开命运的枷锁。
竹曦跪在地上，垂着头死攥着虎符。
李自牧又不是头一回骗他了，每次骗了他后又恬不知耻地往跟前凑。只是这次，骗人的人十有八九再也回不来。
如今他信守诺言回来，李自牧却要死在不知那片黄沙之上。
可是竹曦口中的未来，明明有李自牧啊！李自牧不能不回来见他！
伍祐与郁枫却惊诧地盯着那虎符，他们从未想过李自牧居然将它藏在了竹曦这儿。
破庙陷入了一片死寂，陈信想弯下腰扶起竹曦，却不想对方撑着膝盖自己站直了身子。
竹曦将虎符奋力掷到陈信怀里，头也不回地就要往雨里冲。
陈信接过虎符，死死地拉住竹曦的胳膊：“小曦！将军是为了大局！你又何必辜负了他的用心！”
“没有人生来就应该为大局去死。他首先是李自牧，然后才是你们的将军。”
第116章 血海
陈信闻言，手上的力道忽而松了许多。他也想李自牧能够活着，他也不想管什么狗屁大局。只是竹曦无根无源，世上也没什么牵连住他脚步的东西。
而陈信并不如此，他生在大昭，生在千万子民之中。他是千万子民中的一人，他知晓他们的苦楚，他们希冀。而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将那些汇集而成的愿望呈现给更高位的人，他别无选择。
不光是出生平民的他，就算是出生世家的李自牧，也难逃如此命运。他再没有理由留住竹曦，便索性放开了手，在伍祐惊诧的目光下拿起虎符选择放手。
郁枫撑着身子朝着竹曦的背影喊：“往东！记住要往东！”
竹曦收回手臂，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破庙的门槛。
雨如刀割般从天上倾泻而下，砸在瓦泥地上飞溅起不小的水花。已经过去四日，想要知道李自牧究竟身在何处，甚至是死是活，对于竹曦而言已经没时间再做思虑了。
四日，足以夺取一个人的性命。他不甘于接受这样的事实，只顾着蹬上马，往来时的方向冲。
瓒城的东方，是二十里地的泥沼。竹曦伏在马背上调整呼吸，他已然四日未曾睡过好觉，如今更是要煎熬着不能闭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仍然在一直下，他的马累得瘫倒在地上，再不能走。竹曦将最后几口干粮留给了马，自己独自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少日，仍旧是个雨天。周遭雾蒙蒙的，脚下是流出的血水。河水是从东边流淌而来。竹曦一路沿着小河，强撑着意志，走到源头。
泥沼地里满地的尸体，不少已经腐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这里经历过一场恶战。
远处几个高大的蛮人正在一个个地寻过来，将地上的尸体一一辨认清楚。雾很大，他们隐隐约约地透露出背影，可憎的蛮人似乎还没有找到他们想寻的东西。
竹曦匍匐在地上，从死人堆里扒出几具血肉模糊的尸身，雨水淌过这些人的脸颊，将血污冲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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