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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一寸灰_意展眉【完结】(18)

  外院之内原有数十兵丁警卫,又有数名礼部执事之人,此刻突发变故,兵士自不必说,连礼部官员都顾不得手中事务,一个个奔将出来去追那人。却又撞倒了旁边的试子,没倒的也争相闪避,整个外院顿时乱作一团。赵珩丰见状虽心中发狠,却也只得将苏颜华之事丢到一旁,一力应对眼前的乱势。

  未料那人出了院门却正碰上闻声过来的门外守军,一时间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大家一拥而上。那人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三下两下便被扑倒在地。那些军士将他双手反剪背在后头,又将他身上儒衫往外一剥,顺势缠住他双手,早有人拿来绳索将他一通捆绑,方往院内押来。一时贡院大门内外掌声雷动。

  沈懋仪对赵珩丰点一点头,又看了一眼在押那人,嗯了一声道:“押下去吧,且好生守着,莫要让他走脱了。”赵珩丰应了个是。军士们早将那人一路推搡着去了。这边沈懋仪和气的低下头来:“珩丰今日处置得很好。”抬头又朗声对礼部众人道:“你们要知道,会试事关国体,切不可小视之……”说着便长篇大论的训诫起来。赵珩丰因着心里有事,恨不能立刻抽身而去,哪里听得进半个字?只是碍着上下礼数马虎敷衍,硬着头皮听得他最后一句:“你们谨慎办差去吧。”竟如蒙大赦一般。当下狠狠的“是”了一声,又见他带人往二门转过去,方几步赶到搜检处,哪里还有苏颜华人影?

  赵珩丰愣在原地犹若不相信一般,一双眼睛在人群中穿梭来去,心里只剩一片模糊——她去哪儿了?才刚沈大人过来,礼部之人全都停下手中之事,她断不至于那时被揭破女儿之身。再说,她若被看穿,这里早又闹将起来,怎会如此风平làng静?或者,她莫不是已经趁乱一走了之?可外面护军把守森严,只许进不许出,她如何走得了?又或者,她已经进了内院?可未经搜检的试子绝进不了内院。才刚场面那么乱,谁还有心思搜检其他的试子?想来想去急了半晌,方想起来去看登录名册,又不敢太露痕迹,好歹装作若无其事踱到后面的检录处,花名册上“景双阁”名字后面三个蝇头小楷“已领卷”,直看得赵珩丰眼睛里象要冒出火来!

  未经搜检便已进了检录处!赵珩丰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惊——这简直闻所未闻!当下又将前因后果连起来细细默了一回,方醒悟过来——定是有人竭力相帮!怪不得她敢女扮男装前来应考!待想到以贡院如此禁闭森严之地,竟能将事qíng做得这般滴水不漏,她身后之人恐怕非同一般。又想到她毕竟已脱了险境,一时心里竟不知是忧是喜。

  因担着差事,赵珩丰重又打起十二分jīng神,好歹忙到辰正二刻鼓响,试子们开始答题,看看再无人来,便依着安排到后面誊录、受卷、弥封等处调停处置,又忙了九天,这才回到家里。

  他父亲赵省斋虽已拜相封侯,家里却仍只住着发迹前的祖宅,小小的三进院落,只将旁边一户宅门盘下来并入赵宅,做赵珩丰日常起居之用。

  到了家,赵珩丰且让小厮们自散了,独自一人进了二门,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往里,不觉来到北面正房窗下。只听得房里人声鼎盛,料得父亲正与门下幕僚们清谈。他素来不惯应对那起子官场阿谀奉承之辈,定了一定便转身往东院母亲处去,不想迎头瞧见久姨娘腆着肚子由小丫头掺过来。此时避无可避,只得垂首让到一旁低声道:“姨娘午安。”

  那久姨娘素日早被赵省斋骄纵惯了,如今怀了身孕更自觉金贵得了不得,只是依着礼数每日仍需到太太屋里请安,本就置了一肚子气,现见了赵珩丰,眼睛也不夹他一下,只翻起来对着外面yīn沉天空道:“哟,我道是谁这么鬼鬼祟祟窗根儿底下站着,原来是大少爷你呀。”说着又挤出来一丝刻薄笑意,转头对赵珩丰道:“到了家怎么也不到老爷跟前请安回话?须知道这是礼数。我这做姨娘的原没身份说这话,可大少爷到底想想,咱们好歹诗书侯爵府邸,没得叫外人知道了笑话。”一边哼了一声道:“也不知道是谁,惯出这样轻狂德行。”说着一面自顾自往西院里去了。

  赵珩丰默默叹一口气,百般无奈也只得转身走到正房门口。里面却正有丫头打起帘子,赵省斋几个幕僚从门里出来,见着他,又是一番寒暄。好容易敷衍过去,这才进屋里见老爷。

  赵省斋对儿子向来严厉,见赵珩丰走过来,面色沉郁仿佛有万不快一般,心中顿时火起,便也沉下脸来道:“成天家做这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好像有人亏待你似的。你且说说看,到底是哪里没有尽你的意,我们也好改过。”赵珩丰忙打起jīng神回道:“儿子不敢!儿子并没有不如意之处。”赵省斋又问:“成日家跟着人外面胡混,影子也不见一个——你打哪里来的?”赵珩丰道:“儿子方才从贡院回来。”赵省斋这才想起他原在礼部供职,这九日是会试之期,想必是在贡院监试不得休息,累着了,不禁起了些悔意,故而面上虽仍是正颜厉色,声气却已经缓下来:“你该早说。”说着就起身走到内间炕上坐下,指着炕桌对面空位道:“过来坐着,我们父子好好说回话。”赵珩丰却不敢坐在炕上,只退到下首椅上欠身坐了。

  赵省斋见了也不阻拦,当下并不说话,只靠着褥垫闭目养神。因天气渐暖,他家常并不戴帽,只用簪子挽了个髻在头顶,露出鬓间丝丝白发。赵珩丰见了忽然想到“岁月不饶人”一句俗语,胸间竟涌上阵阵酸疼,犹豫半晌总算低低的道:“父亲公务繁杂,还请千万保养身体。”赵省斋本用手捶着额头,听到赵珩丰这样说,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又缓缓合上双目,嗯了一声,手却渐渐无力垂到膝上。又有片刻方道:“琪儿,咱们多久没这么好好坐着说话了?”

  赵珩丰一听这话,不禁无言以对。他出生之时,父亲赵省斋正赴允州布政使之任。依大周朝法制,官员外放向来不能携家带眷,故而直到父亲升了吏部侍郎,回京返家之时,父子俩方见了第一面。他记得那时四岁,正歇中觉,朦胧中rǔ娘抱起来,说是去见父亲。到了堂屋里,只见一个陌生男人伸手接过他,紧紧搂在胸口,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连爹爹也没有叫,一味哭闹着挣下地去,父亲当时便沉了脸,之后父子之间便似隔了一层膜。一晃过去十数年,父亲圣眷日隆,渐渐官至首辅。虽从此未曾离家,却因着每日里政务不断,哪怕逢年过节也没有空闲和家人共享天伦。好好坐着说话?是去年还是前年?是了,三月间自己从余庭回来时,父亲倒是和颜悦色,也算好好坐着说了会子话了。

  只听赵省斋道:“这些年忙着朝廷里的事,对你和你母亲,亏欠也太多了些。等皇上亲了政,我便请旨卸了这身担子,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再好好乐吧。”赵珩丰听了正不知怎样作答,赵省斋又道:“你在贡院并不知道,今儿太后下了懿旨,皇上大婚就在九月,你们礼部眼看又要忙起来了。”

  二十章 恩qíng两相煎

  因皇帝昨儿夜里着了些凉,早起便有些发热。下了朝太后命人过来传话,让好好养着,不要四处走动。故这日歇了中觉起来便在暖阁坐着看书。

  沈墨安本侍立在旁,见桌上漏壶已过了酉时,料到今日断不会再出去,便想着该打发人到不亦乐传话,却听见旁边皇帝轻轻一声咳嗽,忙收起心神。门边伺候的胡百田却早听出是皇帝出恭的暗号,赶忙行了礼打起帘子出去传恭桶。

  沈墨安也正要却行而退,只听皇帝压着声音悄悄的道:“打发个人过去,瞧一瞧她在做什么。”一句话说得沈墨安有些想笑,白叫人过去瞧瞧,这算什么事?只见皇帝伸手在怀中掏出一方素绢帕子,又从手上褪下一串手珠,用帕子包了递给沈墨安,道:“还是你去,朕倒放心些。不拘你说什么,只不要提朕的病。”沈墨安接了东西,方退到门边,皇帝却对他一扬脸,他只得又近前来。皇帝道:“还有,你就说,朕明儿一准去瞧她,让她放心。待会儿完了自家去吧,不用来回话了。”

  沈墨安便依言出了宫,到不亦乐时已是酉末。进了二门正见着同兴提了食盒子走在前头,便转到后面厅上坐着吃茶。掌柜的听说,忙过来见他。两人说了些闲话,掌柜的却忽然想起一事,拱拱手道:“大人,小的听说景公子应试回来便急着收拾行装,也不知有什么打算。”沈墨安闻言一愣,心想昨儿才考完了会试,放榜也得等到后天,这时候打点行李,也不知什么事这么急。便问道:“他们预备什么时候走?”掌柜道:“小的着人悄悄从旁问了同兴,说是还没定。”

  沈墨安不禁皱了眉头——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知该不该去回皇帝。若此时去回,他老人家一着急说不定就要赶过来,旁人都好瞒着,只恐怕惊动了太后。再说皇帝此时身上正不好。待要不去回禀,她一时要走,这里的人哪一个敢拦着?可看眼前qíng形,此人在皇帝心里已远非一般人可比,回头走脱了她,皇帝追究下来,只怕整个不亦乐都要打饥荒。正为难,门外却进来一个伙计,说偏院里已经撤了晚饭。沈墨安只得站起来去见苏颜华。

  少时见了苏颜华,沈墨安却并没提这些事,只恭声道:“公子日间事忙脱不开身,晚间又被太太留住了宵夜,不能过来。公子说了,等明儿准来。”又道:“因天气热,公子吩咐带来件玩意儿,虽不值什么,戴着却可消暑。”说着便将东西呈了过去。

  苏颜华虽不知道沈墨安身份,却因他为人处事斯文得体,兼着是宁公子时时带在身边的人,对他便也十分客气。当下命香微接过东西,又着实寒暄了几句。又坐了片刻,见他告辞,忙命同兴送出大门去。自己立在檐下目送二人出了月亮门方转身进了屋。

  香微本在屋中收拾杂物,见小姐在椅上坐定,早走过来一面笑道:“宁公子真是太客气了,自己不能来,打发个人说一声就行了,还送什么东西。”说着将手中帕子展开,露出里面的手珠,乃是红紫两色珠粒混穿而成的一串碧玺。那碧玺颗颗圆润通透,在烛光映照下折she出闪闪晶光,香微见了不绝口赞叹:“好漂亮!”说着便捡起来拢在苏颜华手上。再看时,只见手珠被细白皮肤一衬,更是冰魄晶莹,夺人眼目。

  苏颜华也不由低头抬手细看,那手珠拢在腕间,虽略有些大,翻转之间却只觉一颗一颗珠子贴在皮肤上,点点冰凉,就象那夜握着她的那只手。那时候,夜静无声,星亦无语,人心却不由自主砰然而动,无止无休。那手趁着夜色而来,指尖触着她手上肌肤,也是这样冰冰凉凉,之后握住她却又是火烧着一样的滚烫,不由得心中一动。旁边的香微却悄悄附耳过来道:“现有宁公子这样知qíng识趣的人在这儿,姑娘还急着走吗?”苏颜华闻言面上神色定了一定,心中万般感念瞬间转成一阵无状的酸涩——繁花开在无根的云端,美是美的,但结果也只有萎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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