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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一寸灰_意展眉【完结】(24)

  少时进了宫内,小宫女萱儿眼尖瞧见了,便奔上来行礼道:“姑姑回来了。”锦岚见她一路急着过来,鬓边头发松下来飞在脸旁,便笑了一声道:“这才多会没见?疾风火扯的做什么。”说着将发丝拢在她耳后,又问:“太后呢?”萱儿道:“回姑姑,太后方才做了晚课,这会子正在暖阁里看书呢。”锦岚听了,轻轻走到暖阁外面,将帘子挑起一线往里面张了一眼,又让萱儿去取了石青色水纬罗银鼠长褂来搭在手上,方打起帘子轻轻走进暖阁内。

  太后本倚在榻旁迎枕上,听见帘动之声不禁抬头来看,见是锦岚,便放下书坐起来。锦岚在门边曲膝肃了一肃,笑吟吟走到榻旁,一面替太后披上褂子,一面道:“太后,如今天气寒凉,您夜里起坐到底添件衣裳吧。回头若是着了寒,皇上理论起来,只怕头一个遭殃的便是奴婢。”

  太后却不理她,只伸出手来缓缓抚过长褂下摆——水纬罗,细丝密线,经经纬纬,织就涟漪一样回旋的花纹,触手悠凉。那一年,那个小包裹,也是一样的水纬罗,一样的彻骨凉意。她忽的抬头问道:“到今天,是十六年了吧?”

  锦岚闻言面上一愣,半晌方醒悟过来。她在榻前的脚踏上跪下去,牵一牵太后衣角,道:“回太后,是。”太后怔了怔又道:“当年是我一意带了你们两个进宫,这一耽误就是二十年,你可恨我么?”锦岚只觉心头一酸,眼中几yù落下泪来,忙低下头道:“太后说哪里话,是锦岚心甘qíng愿跟着太后进宫的,怎会恨太后呢!”太后闭上眼睛摇摇头,叹气道:“你不恨我,焉知繁霜她不恨我么?我亏欠她太多,一念之差害她丢了xing命,最后却连她的孩子也没有留住。我这辈子念经茹素仍是还不了她了,只好下辈子还她罢。”

  太后言毕抬起头,榻炕边上开着一线小窗,她从那窗fèng望出去,外面夜色沉沉,宫墙高立,只东南方向一线微光划破天际,那是乾德宫檐下高悬的宫灯。那亮光之外,远远近近的宫殿一片暗影绰绰。太后心中沉痛yù坠——这宫殿仿佛一座大坟,掩住了她,也掩住了她们,掩住十几年深远的秘密,掩住累累白骨,只不能挖,不能挖。

  两人正无言间,忽听外面檐下一声惊呼:“是谁?”接着又是“哎哟”一声。锦岚识得是萱儿的声音,正想出去看究竟,却被太后用眼神止住。

  萱儿叫声早惊动了一众太监宫女,只听暖阁外面一阵嘈杂喧嚷,不多时便有祝隆寿等几个首领太监宫女搀着萱儿进来回话。萱儿道:“回太后,日间太后吩咐奴婢打几根颜色鲜亮的络子,才刚奴婢做得了,想拿来给太后瞧瞧。刚拐过弯子便看见檐廊下面站着一个黑影。奴婢担心太后安危,便嚷了一声。哪知那人上来对我一挥手,我只觉头上一痛,就人事不知了。”太后点点头,又对旁边几人道:“方才qíng形是谁头一个见着的?让那人来回话。”祝隆寿忙上前磕了个头道:“回太后,是奴才。”太后哦了一声道:“起来说话吧。”祝隆寿谢了恩爬起来躬身道:“回太后,奴才起先在外面监督宫门下钥,回来刚到二门外便听到声音。奴才紧赶两步跑进来,就只看见萱儿歪在墙根下面,早晕过去了。”

  禁宫大内,高墙林立道路繁杂,各宫门间有亲兵层层把守,往来道路又有上夜之人不间断巡查检视,宿卫何其森严也!如今却有人夜闯当今太后的寿安宫,伤人之后再神鬼不觉一走了之,此事可谓惊天!左右几人闻言虽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却无不惶惑不安。

  太后垂下脸来只略作沉吟,便和颜悦色对地上萱儿道:“你那络子打的什么花样?赶明儿给我瞧瞧。”说着又转脸对祝隆寿几人道:“方才并没有什么黑影,是萱儿自己不仔细滑倒了。我不拘你们怎么和下面的人说,只别让他们对外面的人混讲,更别让皇上知道了担心。”又道:“天儿晚了,各自散了吧。”祝隆寿等正答应了却行而退,外面小太监跑进来回道:“启禀太后,皇上大驾已经到宫门外面了。”太后稍觉意外,旋即便面色如常,转头对身旁锦岚笑道:“这孩子动作倒真快。”

  皇帝方进了暖阁便到榻前跪下道:“是儿子平日里督管不力,以致宫内竟混入了歹人,让太后受惊了!请太后责罚!”太后慈爱的扶起皇帝,让在榻上坐了,一面笑道:“是哪个不知首尾的在皇帝面前多嘴来着?哪里有什么歹人?不过是小孩子不当心滑了一跤,倒把你惊动了。”说着哦了一声拍拍皇帝手背笑道:“知道了,必是皇帝晓得我这里夜宵点心jīng致,巴巴的来蹭吃的?”一句话说得皇帝也笑起来。

  两人这里正吃点心,太后忽然问:“皇帝大婚几个月了?”皇帝随口道:“八月六日行的大婚之礼,如今已三个月有余了。”太后道:“三个月了。”说着点点头,脸色却是一沉,道:“皇帝大婚第三天便回了乾德宫。这几个月,去了几回坤元宫啊?”皇帝不防太后忽然问到这个,面上微微一愣。太后便又笑道:“人家都道新婚如胶似漆,偏你们俩这么害羞,整日家相敬如宾的。”说着捡起面前瓷碟里一块芙蓉糕,慢慢咬了一口。皇帝却只顾垂着头半晌也不言语。太后只得又道:“按说你们小两口的事qíng,我这个老辈原不该多嘴。只是,”说着顿了一顿方又道:“选妃子凭姿彩,立皇后重德行。你是皇帝,焉能不懂其中的道理?婉真那孩子,论模样并不十分出挑,可胜在xing格纯善。你这么冷落人家,人家在我这里每日晨昏定省,一点埋怨的颜色也没露出来。这就是中宫之德。你该要好好怜惜人家才是。”

  皇帝见太后将话讲得这么露白,知道推搪不过,只得笑道:“儿子并没有存心冷落她。只因儿子初掌国器,倾尽全力也只能暂保无过,儿女之事自然无暇顾及。太后既责备儿子疏忽了皇后,儿子日后多加留心便是了。”太后听皇帝言语之中颇多敷衍,笑了笑到底叹了口气,道:“皇后也是女人。”一句话说得旁边锦岚不由几分心酸起来。

  皇帝又略坐了坐方让起了大驾,亥初一刻回到乾德宫,换了衣裳便到御书房坐着,先传卫戍亲兵都指挥使进来问了皇宫巡防守卫若gān事宜。接下来原想追究有人夜闯寿安宫之事,想了想却又觉不妥。末了只得捡些琐碎之事一通训诫,责令其恪守职责不得有误。看那人莫名惶恐着去了,方到御案前批阅各地呈上来的奏帖,各部递进来的奏章,直忙到子初。乾德宫新领内侍总管之职的周勇贵伺候在旁不禁悄悄感叹:从前只道皇帝顽劣惫懒,无心国家政事,未料想亲政之后却瞬间换了个人一样,是这么个拼命三郎。正想着,只听外面司宫监内侍领管的声音道:“奴才吴恙请皇上示下。”

  皇帝头也没抬只唔了一声,那太监早打起帘子进来,磕了个头道:“奴才吴恙请皇上示下,今儿是在哪一宫安置?”

  因着早间朝堂上众臣奏报南边水患未除,又跟着出了一宗伪造官钱的大案,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帝心内本就烦闷。午间看了沈墨安传回来的奏帖,密谏允州布政使方孝严未尽拯民溺救民饥之责,却趁着国难聚敛私财,不禁愤恨异常。及至奏帖最末,沈墨安只言片语只道是找着了同兴却仍未有景双阁下落。想到堤破之日距今已近三月,她失踪之处又恰恰是祸起之处,自己虽秉着万一之希望撑到今日,却也知道希望渺茫,不觉顷刻间胸口阵阵抽痛不已,惟竭力支撑方得不露痕迹。偏生夜里又遇着寿安宫有人蒙混作乱。这短短一日之间,数件大事接二连三扑过来,万端头绪便如乱麻一般难理难断,哪里还有心思声色犬马?刚想挥手让他出去,却又想起方才太后一番话。他仰头望住殿顶上蟠龙藻井,龙身盘绕,祥云四起,龙目怒竖,金碧辉煌——天子皇权——九五至尊——他叹了口气,对地上吴恙道:“去坤元宫吧。”

  二十七章 石塘归完璧

  十一月十二日皇帝加急密旨传到沈墨安处,令其将允州贪案所涉之人立刻收押严惩不贷。沈墨安接旨后当即雷厉风行,二十日便将方孝严与手下党羽一一缉捕归案。罪首方孝严削去官职押送章平付有司按律论处,其余诸人就地审理。罪大恶极者斩立决并枭首示众。另有数人处斩监候、绞监候等刑,报呈刑部批示,只等刑部回文一到立即押赴法场。方孝严等所聚财物全数抄没,充作赈灾之用。允州百姓闻听此事无不拍手称快。

  这一日沈墨安正翻看查抄财物清单,忽见其中一页上写着一行小字:赤金八宝碧玺手珠一串,不禁心中一突,便让旁边官员取来观看。那人自库内领出手珠呈上来,沈墨安一见之下眼前一亮——这正是当日皇帝赐予景双阁之物!他心中勃然一喜,忙问那人道:“这是哪里抄来的?”那人翻出随身小册子看了一眼道:“回大人,这是允州经历所副都事许尽帆那里搜出来的。”沈墨安稳一稳心神又问:“这人现在何处?”那官员道:“许尽帆判了斩监候,此时正收在大牢里候刑。”沈墨安点头道:“带他来,我有话要问他。”

  那许尽帆自判了斩监候以来早吓破了胆子,如今羁在牢里不知死期,正惶惶不可终日。听说监察御史提他,一路上思前想后只是不明就里。少时进了屋,跪在沈墨安案前,偷眼瞧见座上那位大人一副不怒自威模样,禁不住浑身微微发战。

  沈墨安却不理他,只埋首批阅手中公文,半晌方搁下笔,又端起茶来细吃了两口,这才对地上许尽帆道:“知道今日为什么提你么?”许尽帆此刻心中正八面鼓响,听见大人问,忙磕了个头道:“回大人,罪人不知。”

  沈墨安将茶盏放在案上,忽然一抬头,冷冷的道:“你有什么jiāo待得不尽不实之处么?”许尽帆只觉自己额上手中冷汗涔涔,伏在地上颤声道:“回大人,罪人所知所闻已经尽数jiāo待了,并无半分不实之处,请大人明鉴!”沈墨安哼了一声,向旁边官员一扬脸,那人便将案上手珠拿给许尽帆看。正看着只听沈墨安又道:“你可看仔细了?我来问你,这东西是如何到你手上的?”

  许尽帆此时方知这手珠关系重大,霎时心中早转了无数念头:不知手珠与此案可有关联?不知大人问起此事有何深意?不知那祈家人是何来历,与这位大人又是敌是友?不知此事于己是福是祸?他那里正自踌躇,微一抬头,只见座上大人目光如电直视过来,心中不禁噔的一声,便又磕了个头道:“回大人,此物是罪人从汇杨一户祈姓人家那里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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