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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一寸灰_意展眉【完结】(34)

  少时皇帝来了,见是清汤银丝面,果然胃口大开。低头喜滋滋吃着,一面向太后笑道:“这宫里,还就是太后最知道儿子的心思。”太后闻言一笑,摇着头叹了口气道:“这时候想到我这个老太婆的好啦?”说着脸色一变:“那一天,是谁听了周勇贵的一句话,晚膳也不用急匆匆就走的?象谁在后面撵你一样。唉,那时候,皇帝怎么就没想起这个话来。”

  皇帝低头一笑,放下手中玉箸道:“那一天,是儿子鲁莽了。实在是她为救儿子xing命才身受重伤,儿子记挂着她,就忽略了太后,是儿子的不是,儿子向母后请罪。”一面起身行礼。太后坐直身子,稳稳当当受了他一拜,笑道:“你呀,少在这儿惺惺作态。只顾着自己荒唐,祖宗家法都抛到脑后去了。万乘之尊,白龙鱼服,害得人家为了你受这么重的伤,也该你担心记挂一番,方得算个教训。”说完仍旧拉过来坐在桌旁。

  皇帝心中高兴,自然吃得十分舒畅。太后笃信佛法一向忌食油荤,此时也陪在旁边吃了不少寿面和素点心。膳毕撤了席,下面又斟上茶来,太后细细撇开茶末吃了一口,倒想起一事,问皇帝道:“皇帝遇刺,少说也有一个多月了,刺客的事,查得怎么样了?”皇帝道:“回太后,儿子正着人暗中查探。一来此事并未对外张扬,只几个心腹知道,二来那刺客武功高qiáng胆大包天,却又年纪尚浅,江湖上没有这号人物,所以查起来并不简单。”

  太后点一点头,顺手放下茶盏,又问:“那姑娘可好些了?”皇帝见说到苏颜华,脸上不由浮起一个浅笑,道:“好多了。方才我过去瞧她,初月扶着她正下地活动身子呢。她已经能走上一程子路了。”太后也笑道:“那就好。难为她,一个女孩儿,却有这个胆色。”说着又道:“我早就说过去瞧她,但又一想,她伤这么重,得要静养。我这一过去,她们必然要行礼、请安、问好,倒搞得她们乱糟糟的,又拘束,这才没去瞧她。”

  皇帝笑着应道:“太后是长辈,该她过来给太后请安才是,怎么敢劳动太后过去瞧她。赶明儿她大好了,儿子让她日日过来陪太后说话解闷。”太后闻言心中一只是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哼着道:“我这儿规矩可大,我脾气又不好,回头闹个伤啊病什么的,皇帝你舍得么?”皇帝嘿嘿一笑,道:“能服侍太后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别人求都求不到,儿子有什么不舍得的?”

  太后闻言略一思索,抬头对门边的锦岚一扬脸。锦岚忙走过来。太后道:“你过去瞧瞧那姑娘,就说我的话,让她安心养伤,若是短什么东西,又或者想吃什么,打发人过来说给我,我替她安排。”说着伸手将鬓旁抿发的五福捧寿青玉发拨取下来,jiāo给锦岚道:“把这个给她,她身逢大难,却能遇难呈祥,想必往后的福泽啊,还长着呢。”说着转脸对皇帝一笑。

  皇帝却正愣神。他方才顺着太后的手一抬眼,瞥见她头上一支白玉莲花笄,花芯里嵌着颗珊瑚珠子红艳yù滴,不禁看得怔住。见太后看向他,方回过神来对她微微一笑。

  三十八章 王子岂无恨

  皇帝戌正时候回到乾德宫,换了衣服又到案旁看了几张奏帖,直到亥末方安置下。这一天里,又是万寿大典、又是赐宴百官,各项繁文缛节下来,皇帝身上早十分疲乏,可夜里却睡得不甚沉实,夜梦之中醒转过来,只觉浑身焦躁,口中gān渴,便伸手撩开帐子道:“倒茶来。”

  御榻对过向来有上夜的太监跪坐值守。往常日子,听到皇帝召唤无不是应声而答的,此时却静悄悄毫无动静。皇帝心中微愠,推开薄被方坐起身,却听到脚侧隐约衣褶之声,一个人缓缓走近前来。转瞬间,身旁玉白色凌霄纱帐已被人轻轻挑起,一个声音道:“皇上好睡,我这儿已恭候多时了。”

  说话那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声气,但静夜里听来仍然极是清晰。皇帝闻声猛然抬头,此时距天明尚早,眼目所及之处只见沉沉夜色,一团漆黑,可他心中却燃起一支明炬,火光熊熊,照得胸间亮如白昼——那一把冷峻的嗓音,他只听了那一次,便已经毕生难忘。

  皇帝点一点头,冷冷的道:“早料到你必会再来的。”那人闻言哼了哼,甩开帐帘退在旁边椅上坐了,冷笑道:“那么,这里恐怕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专等着捉拿刺客。”

  “天罗地网么,倒也不至于。”皇帝说着举起手来,双掌轻击。“啪啪”两下,声犹未尽,屋中已经灯火通明。只见梁上、chuáng帏边跃出数名彪形侍卫,瞬间将那人牢牢bī住。

  那人见势也不慌乱,仍旧低着头,只顾去拆墨黑色夜行衣紧绑的挽袖,一面不紧不慢的道:“我既然来,就没有想过要走。你们只管上来拿我就是,或杀或剐,悉听尊便。”皇帝一声轻笑,稳稳的道:“你太多虑了,你若有心谋刺朕躬,上一回尽可以动手。你既无害人之心,朕这样做也只不过是防人之意,咱们彼此彼此。”

  皇帝语罢轻轻一咳,几名侍卫忙收起拳脚,面向御榻躬身行礼。皇帝道:“这位侠士深夜入宫,必然有要事奏报。请他东面阁子里少待片刻。”又道:“他是朕的上宾,你们要以礼相待。”侍卫们齐声应是。当先一人做个手势指向门边,道了个“请”字。待那人站起来,又有三四个人上来将他夹在中间,半押半送的出门而去。余下两人立在门外垂手护卫。

  少时周勇贵领着太监们捧了衣裳、水盂等物进来伺候更衣梳洗。周勇贵正替皇帝系好衣上的鎏金纽子,却不由叹气道:“皇上恕奴才僭越,奴才斗胆劝皇上一句,您可再也别这么以身犯险了。那时候乌漆抹黑的,您放他进来,稍微一个不当心——哎哟,奴才只顾着着急,怎么就忘了忌讳。”说着忙跪下磕了个头。皇帝笑道:“起来吧。朕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这么做。朕如今不是好好的么?”周勇贵爬起来一面张罗人捧来镜子让皇帝观看,听了皇帝这话,又道:“皇上快别这么说,就这么着,若叫太后知道,也必然要了奴才的命去。奴才这条命虽然不值什么,奴才却还想留着多服侍皇上几年呢。”

  皇帝也不理他,只突然问:“丁好时和其他上夜的人怎么样了?”周勇贵楞了一下,忙答道:“回皇上,他们都昏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人用了什么手段,几个人浑身也没见着一处伤,看样子倒像是在睡觉,想必xing命是无忧的。奴才已经打发人把他们抬到外面值房里了。如今正要请皇上示下,可用传太医么?”皇帝笑道:“朕看不用。这个怨不得你不知道。听沈墨安说,这倒是一门功夫,他们练武的人把它叫做点xué功。若点中了,让你睡便睡,让你笑便笑。他们恐怕就是着了这个道。”见周勇贵哦着点头,皇帝又道:“看起来,这个人jīng通此道。朕待会倒要好好向他讨教讨教。往后你若再在朕耳朵边上呱噪,惹朕心烦,就点你一下子,让你一边老实睡去。”

  周勇贵立时抱拳行礼,脸上陪笑道:“那敢qíng好,奴才这儿谢皇上恩典,奴才耽惊受怕这么些天,可好久没睡个囫囵觉了。”皇帝笑着摇摇头道:“这两天不用他们过来伺候了,让他们好好歇着吧。”说着敛起笑容一转身,自有人上来打起帘子,伺候他往东面暖阁里去。

  见皇帝进来,侍卫们纷纷行礼。那人原本在下首椅上坐着,此时虽未行礼,却也不卑不亢站起身来。他面上蒙着的黑布已经取下放在一旁,露出一张清俊面孔,紧抿的双唇,拉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倒像极了一个人。

  皇帝心中陡然一突,瞬间已经有了一个计较。只见他面色一片冷凝,稳行数步走到榻旁盘腿坐了,昂首对众人道:“今日之事,”说着顿了一下,立起目光环视在场众侍卫,见他们个个屏息静气恭听圣训,稍缓了缓神色道:“你们都是办老了差的,也不用朕多说。”又一扬手:“都下去吧。”众人自然一片应诺,各自依序退出阁外。

  阁中顿时只剩一片沉寂。

  这东暖阁并不大,只两丈余方,为皇帝燕居时起坐休息之所。进门处,靠窗一溜三张金星紫檀四出头官帽椅,椅间用高几隔开。几上cha瓶里,一树玉梅映着烛光而放,青白花瓣,温润动人。东面上首安设一架软榻,榻上铺饰着明huáng色靠垫迎枕,灯光下看着,浑然一团huáng灿灿的暖光,耀人眼目。

  皇帝就坐在那一团huáng光里。他身着宝蓝色织金四团龙常服,金丝织就的五爪龙纹,怒目狰狞,须角横飞,随着他的呼吸一上一下,仿佛是活的一样,在四围的祥云中盘绕转扭,穿行无忌。他头上冠帽是用极细的乌纱线密密编织而成。一双翅角折起向上,在冠顶露出两片轻薄的翅尾,似是一对蝉翼。人一动,那翅尾也轻轻震动,振振yù飞——怪不得叫做翼善冠。

  直目皇帝,这已犯了大不敬之罪。黑衣人注目良久,终于目光迷离,渐渐转过头去。

  只听皇帝道:“你乱伤无辜,大逆犯上,妄图挟持天子;你夜闯宫禁,惊扰太后,窥伺朕躬;你亏礼废节,倨傲不敬,直视天颜。这每一件都是不赦的大罪。你做这一切,是何居心?又是受何人指使?你与蒋七是何关系?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鼻腔里喷出冷冷一个哼声,面上似是在笑,却又深锁着双眉,颇为惨然。他咬着牙根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皇上贵为天子,锦衣玉食,万金之躯。如今又国事家事,事事萦身。十几年前的一个故人,还怎么会记得。”说着又道:“我叫逐虹,蒋七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义父。当年,是他千辛万苦从死人堆里把我刨出来,那时候我还另有一个名字。那个时侯,”他说话声音不知不觉间低沉下去,却猛地转头看向皇帝,眼中森冷,双拳紧握:“我叫桓嘉。”

  皇帝毫无惧意,直脊昂首迎着黑衣人的bī视回望过去,目光如电,不怒自威,冷笑道:“桓嘉?桓嘉十一年前去先帝成陵的路上便已经病死了。怎么这时候又出来一个桓嘉?”顿了顿,眼波一闪凛声道:“你冒名顶替,意yù何为?”那人道:“桓嘉乃篡臣之子,又是身在贱籍,有什么可冒名顶替的?”说着却忽的笑了:“看来此行非虚,好歹知道了,原来我是病死的。”只见他脸上笑容瞬间dàng然无踪,只剩下虚着眼睛的狠劲,恨声道:“倒是有人巴不得我死呢,哼,可惜我偏没有让他们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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