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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一寸灰_意展眉【完结】(38)

  皇帝这才又捡起案上的奏帖,看了两页方沉声问:“这两天他可说了些什么?”沈墨安见话入正题,便沉了脸躬身道:“回皇上,那人每日只管吃睡,见了我们一言不发。”皇帝点点头,又问:“那正丰楼呢?”沈墨安回道:“臣昨儿领了旨便赶着去了,果然是蒋七出来见的臣。至于想要见皇上的人,他不肯多说,只是一再催促要快。还说再耽搁下去,就要晚了。”皇帝嗯了一声,沉吟不语。

  静了片刻,沈墨安见皇帝神色如常端起茶来喝,便更低下一分声气小心翼翼的道:“启禀皇上,还有一件事。”皇帝瞧他一眼,道:“说吧。”沈墨安便又道:“回皇上,蒋七和臣言谈之中,还问起过苏小姐。”

  此言一出,只见皇帝眉头一蹙,猛地抬起头来,问:“他说了些什么?”沈墨安颇显为难的道:“皇上,蒋七乃是江湖武夫,愚蒙无礼,言语之中颇多僭越不敬之处。”皇帝看他一眼,淡淡的道:“墨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起来?你只管直说,朕恕你无罪。”沈墨安只得拱了拱手道:“是。回皇上,蒋七问臣,上回和皇上一道去正丰楼的女子是不是姓苏。”说着瞧一瞧皇帝脸色,一面又试探的道:“还问皇上,问皇上与苏小姐是不是——已经——”皇帝打断道:“你怎么说的?”

  沈墨安道:“臣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事关重大不敢妄言,便推说此乃后宫之事,臣也不知道详qíng,只是偶听人言,好像是姓景。”皇帝道:“扮作男装也能认得出来,可见那蒋七所知甚详。你用这话诓他,”说着一摇头,“他绝不会相信。”沈墨安连忙道:“皇上圣明。后来臣假作无心套问他缘由,他果然有些警觉,含糊其辞的说苏小姐看起来十分面善,与他一位旧识的女儿颇为相似。其他的,臣怕他生疑也就没有再问。”

  皇帝点点头,脸色愈发凝重,起身走到旁边凉榻上坐下,又想了想方缓缓的问:“此事,你怎么看?”沈墨安道:“回皇上,昨儿个臣一夜反复揣摩蒋七的神qíng语气。依臣愚见,蒋七问臣这些话,未必是真想知道苏小姐身份,倒像是有什么事,想讲但又许多顾忌,yù言又止。”皇帝闻言反倒有些释然,面上微微一笑:“故布疑阵。他们弄这么多古怪头绪,无非是想纷乱咱们君臣的心神。不必理会他,若往后他再问起此事,你不妨把实qíng告诉他们。朕倒要好好瞧瞧,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哪一味药。”不待沈墨安答话,又低声道:“你去告诉蒋七,就说朕的话,宫外行事不便,若真想朕为他们做主,让他们到宫里来。”又道:“此事机密,切不可说给旁人知道。”

  沈墨安听说要让蒋七等人进宫,不禁生出一丝疑虑,因不知那人对皇帝说了些什么,不敢谏劝,只得恭敬的回道:“臣遵旨。”皇帝笑道:“墨安放心去吧。朕自有安排。”说着掏出怀中金表瞧了瞧,一扬脸:“起驾。”

  周勇贵听到声音连忙走进来,陪笑道:“皇上,眼看已经过了午初一刻——”皇帝却不理他,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袖道:“去寿安宫,朕要陪太后用午膳。”周勇贵等自去安排停当。

  少时母子两人用过了午膳,下面早又奉上茶来。

  太后揭开茶碗盖子,还没喝先就笑了,一面瞧着皇帝啧啧的道:“能得皇帝的欢心,果然不是平凡女子。连个吃食都jīng致得让人眼红。”皇帝微微一怔,只觉一脉清浅的香气萦绕在面前。他虽然心里压着许多事,此时却仍免不了会心一笑。顺手将茶碗凑在嘴边浅尝一口,茶汤里涩苦的味道只轻轻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觉,只剩下绵延的荷花甘甜,淡淡的,仿佛翻涌的往事,触动心绪,久久不息。

  太后放下茶碗,笑道:“如今皇帝也难得来寿安宫走一趟,今儿是什么风儿把您chuī来了?”皇帝忙道:“太后这话,说得儿子真是无地自容。”说着就要站起来赔罪。太后赶紧伸手一把按住,笑道:“我不过说个笑话,皇帝倒当真了。皇帝事多繁忙,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以国事为重,我倒更喜欢些。”说着将榻凳上放的数珠慢慢挽在手里,不紧不慢的道:“这两天哪,你没有来,苏姑娘倒是常来陪我。咱们说一回话,又到园子里逛逛,还更清净自在。”

  皇帝见说到她,不由自主笑道:“怪不得她这一向常对儿子说,太后慈善和气,赏赐又极大方,巴不得时时过来陪您。儿子冷眼瞧着,在她心里啊,”说着转脸一哼,“儿子只怕是要排到后头去了。”太后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指着皇帝道:“说我慈善和气我倒是信的,赏赐的话呀,只怕是皇上你心疼她每日白白的过来陪我,故意说给我听的吧?”说得两人都是一笑。

  方笑过,太后却忽然郑重其事起来。看皇帝一眼,微微紧着眉头道:“这样的玲珑姑娘,你喜欢我喜欢,都不奇怪。可这宫里——”太后摇着头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些个晦气的话,你对她好得,”说着一顿,“未免也太着痕迹。”

  四十三章 天子qíng何问

  皇帝微微一笑,低头将手中茶碗盖子揭起一道细fèng,又忽的一松,那盖子便落下去,碰到茶碗边缘,发出叮的脆响。皇帝道:“太后的一片慈爱之心,儿子十分明白。只不过,”顿了一顿,“这是儿子刻意而为。”

  太后闻言只是一愣,皇帝却已经又道:“宫里惯常捧高踩低,她若没有个依傍,定然要受许多委屈。儿子这么做,就是要让宫里人人都知道,儿子着实的看重她,让他们都心存忌惮,不敢轻易得罪她。”太后叹了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心存忌惮的人自然是有,可也免不了有人心存嫉妒。”

  皇帝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僵了一下,伸手将茶碗放在榻凳上,垂下目光轻轻的咬了咬唇。他身侧正有一排连窗,镶着内官监新供奉的水晶玻璃。午后的阳光直直的透进来,无遮无拦照在他身上,整个人都是亮的。簇新的过肩通袖龙襕袍,柿蒂云纹,金龙飞绕,他似有似无笑了一下,半晌方抬起头来,看了看太后的眼睛,低头道:“太后说的是。儿子也知道,从古到今,后宫历来是明波其上暗涌滔天。儿子对她越好,她们就越是恼她恨她,时时事事指着她做箭靶子,算计她。可是,儿子以为,旁人算计她,那是旁人的事,只要儿子信她、重她,凡事不猜疑她,那些人手段再高明,自然也不能得逞。”

  太后胸中一窒,只觉四下里忽然一片安静,风起云涌统统消弭无形,连地上的树影都纹丝不动。因着安静,她心里那一声炸响才更显得天崩地裂,胆魂俱摧;因着安静,皇帝的话语才更入耳即燃,熔骨焚心。她听到他说:“儿子从前总是想,皇家礼数重、规矩多,人qíng么——”说着一摇头,又道:“没有一刻清闲自由。她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姊妹,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吃了许多的苦。儿子不想用这个皇圈圈困住了她。外面天高海阔,能有个更个称心如意的活法儿,也未可知。为了这些缘故,儿子迟迟不敢带她进宫。可就是儿子这一犹豫,害得她千里奔波,遇上无数劫难,还差点为儿子丢了xing命。儿子再不能孤零零把她一个人丢在宫外。宫里边再难,毕竟儿子是皇帝。儿子带她入宫的时候便已经下定决心,要一生一世的护着她,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一生一世护着她,不能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太后眼前好像是恍惚了一下——眉眼身形都是那样的熟悉,可气息——却不是。他日常最不喜欢龙涎香,总说其掩夺众香,骄横霸道。他喜欢的是九和香,清溢安远,大雅而蕤。

  她记得那时是初冬,她还不到两岁的孩子桓定方去了半个月。她心中悲痛yù绝,数日茶米不能进,积郁之下终于卧chuáng不起。他听说之后便过来瞧她。他见她一双眼睛犹如窗外的残叶一样毫无生气,飘飘yù坠,不觉心有所动,轻柔的将她搂在怀里。他身上淡薄的九和香气如丝如缕,缓缓透进她鼻中,脑中,心中。她想起他那时也曾说:“你放心,从今往后,朕再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她听着想着,心头更添十分的凄惶零落——她知道,他不过是安慰她罢了。可即便如此,那时那刻,就算是饮鸩止渴,她也只觉欣慰不觉疼。

  “太后。”她闻声耸然回神,凉榻另一侧的皇帝已经又笑着道:“儿子此来,其实是有一个好消息要禀报太后。”她唇边极微小的苦笑瞬间飘散开去,换了满脸的喜悦之色,问他:“是什么事?”皇帝道:“儿子前日已经将那名窥伺宫闱图谋行刺的刺客拿下了。”

  太后闻言又惊又喜,笑逐颜开的道:“好啊!真是阿弥陀佛!”说着双掌合十走到佛龛前面跪下,虔诚的念了一遍经。皇帝连忙走上去,亲手搀起来,挽着太后的手臂送到榻上坐下。太后一路拍着皇帝的手,万分快慰的道:“皇上是圣明之君,千金之体,自然有列祖列宗和无量寿佛保佑,那些个枭小之辈,能耐你何?”一面端起茶来吃了一口,忽又满脸正色,茶碗也未及放下便道:“这样的大逆狂徒,决不能轻易放过。皇上要好好审审,他有什么同谋共犯,断断要一并剪除,绝不能留下后患。”

  皇帝笑道:“太后所言极是,儿子也是这么想。儿子连夜着人审问,不想却问出一件奇事来。”太后笑道:“奇事?”说着哼的一笑:“他一个刺客,能有什么奇事?”皇帝道:“太后猜猜那人自称是谁?”太后道:“是谁?”皇帝道:“他说他是齐王的儿子,他叫桓嘉。”

  太后忽然手上一颤,清白釉“福寿连天”茶碗拿捏不住,直直的往地下跌去。那茶碗胎薄质脆,触到地上坚硬的金砖,“哐”的一声摔个粉碎。烂瓷碴子和茶水茶叶四散横飞,扑得一地都是。

  外面候着的锦岚听见声音,忙挑起帘子进来,看这幅qíng景,自然张罗人收拾gān净。屋里人一多,便稍显杂乱。

  太后盘腿坐在榻上,叹气笑道:“唉,可见老了,连个东西都拿不住了。”锦岚忙接口道:“您今儿中觉也没歇,可是这会子头又疼起来了?太医怎么嘱咐您来着,你就是不听。”关切的语调说到最后竟带出几分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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