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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一寸灰_意展眉【完结】(5)

  太后早神色如常,听见敬太妃这样问,倒笑了一声道:“你放心,我素日瞧着这些皇子里面,就只桓宁这孩子,年少智聪,将来定是圣明之君。我不但不会把他怎么样,我还要一不垂帘,二不gān政,全力保他坐定皇帝之位。”

  敬太妃听了此话,大出意料之外,再四思忖也不知道太后此意为何,当下冷森森的道:“你不怕,十年之后,皇帝也要找你——报仇雪恨?”

  三月的午后,空气中一团融融的暖意,殿前摆设的杜鹃花度过一冬的严寒,此时开得正盛,红的浓艳,白的素洁,阳光懒懒的照在上面,象镀上了一层金。太后缓缓从杜鹃花上收回目光,泰然自若的道:“那是我的命。是你们害了桓定,我只找你们讨债,我断不会因为这个毁了咱们大周朝祖宗基业,万年江山。”

  “后来呢?”苏颜华正听得兴致盎然,见父亲突然停下话头捡起书来看,又等了半天也未再开口,便昂首问道。

  苏潘年不禁有些讶然,放下手中书本,凝神端详女儿,半晌方笑道:“小小年纪,偏你这样爱听宫围秘事。”

  苏颜华戏谑的立起身来,将双手反背在后头,摇头晃脑的道:“爹爹成日里常教导女儿,‘做事做人均需有始有终,不可半途疲废’。今日爹爹却这样,可见以往教训女儿的话,全都是胡诌。”一语未罢,旁边的小丫头香微见小姐模仿老爷的身形、动作、语气无不惟妙惟肖,早一口气掌不住,“叽”的笑出声来。

  苏潘年没想到女儿竟用他自己的话教训自己,便拿手指往苏颜华脑门子上一戳,笑道:“女孩儿家的,没规矩。”当下却又道:“当天夜里,敬太妃便一根白绫吊死在承秀宫东暖阁的梁柱上。宫里说太妃是思念先帝过甚,为先帝殉葬去了,皇帝便下旨以太后之礼葬在先帝的成陵里。”

  第五章 芙蓉惜梦短

  齐王却没这么好命。

  皇帝圣旨上说,齐王结党乱政,妄图弑君谋国,原本罪无可恕,念在当年协助先王护国有功,皇帝格外开恩,虽免了死罪,却阖家贬入贱籍,发往冀州替先帝守灵。没成想走在半路上,齐王却用藏在袍袖里的毒药自了尽。齐王党羽被皇帝一网打尽,充的充发的发,只有一人趁乱而逃不知去向,正是齐王的谋士朱敬梓。

  事发前一天夜里,朱敬梓早收拾好了家私细软,只等天明城门一开,便带着唯一的女儿悄悄出了京城。往南行了数月,在离章平数千里之外的湖州永定城落了户。

  湖州自古万里沃野,湖沼水系纵横连绵,乃是大周朝农桑发达,商贸集散的富庶之地。朱敬梓改名换姓,在永定城郊置办了田地农庄,又在城里买下一处房产,整日里足不出户,只茶香棋语教女为乐,倒也清闲适意。

  永定地处江南,青砖小瓦之间,灰白色马头墙错落迭起,一条静河穿城而过,因此永定城里户户临水家家通船。

  时正九月秋高,苏家庄园里却还是依着章平旧俗,女儿及笄这日要祭拜天地神亲,祈祷将来生活富足、姻缘美满。

  九月十六日这天,苏小姐早早用过晚饭,看已是上灯天色,便打发香微关了二门,又往院里紫藤花架子底下摆好香案瓜果,对着东北方向遥拜下去,三跪九叩之后也不起身,仍在那里低声祝祷了大半柱香的时间才让搀起来,两个膝盖早跪得酸疼。

  香微虽只十二三岁,但自小和小姐一处长大,早知道小姐虽然生在52书库,又是娇生惯养,却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儿xingqíng,老爷也要被拿来顽笑的,不想今日却这样虔诚。因笑道:“姑娘,问明白将来姑爷的名号没有啊?也不知他是什么模样xingqíng,配不配得上我家如花似玉的小姐。”

  苏颜华何曾问了自己姻缘,才刚跪地祈祷全是为老父亲求福求寿。见香微打趣,便转头啐了香微一口,笑道:“就你一张嘴快,由着xing子浑说,我今日不撕烂你这张嘴,绝不活着。”香微见小姐果然来抓,一气儿笑着就往花架子里乱钻。

  两人正在花架下面追追闹闹,兼做管家的老仆五贵远远的瞧见,便过来传话:“小姐,老爷在北面正房,请您快去。”

  苏颜华见老爷着人来传,回头对香微道:“收了香案瓜果吧,你待会子回房去,把前日得的怀临雀舌找出来,我见了老爷回来再吃。”香微听见小姐吩咐,忙从紫藤枝子里面钻出来,气息未定,拍着身上的残叶道:“是,姑娘。”苏颜华对她点点头,转身跟着五贵去了。

  到了正房,苏颜华在门外轻唤一声:“爹爹。”方推门进去。苏潘年却不在堂屋,往东进了书房,迎面却见父亲正靠在案边看书,便礼也不行,作势沉下脸来道:“爹爹,您现正病着,怎么还这样劳神?大夫说了,要敛神惜寿才好。”不由分说夺过书来放在案上。原来八月中秋,苏家父女在院中开了一桌“宴月席”,邀月推杯,联句遣怀,不觉乐到三更天才睡。苏老爷当天晚间便着了风寒,病了月余,延医吃药总不见好转。这里苏颜华面上犹带几分嗔色,一低头,又见案边正放着一碗药,伸手一碰,却早已经冰凉。苏颜华抬起脸来,佯装愠怒瞪了苏潘年一眼,便叫底下人来将药拿去,待温热了再伺候父亲喝。

  苏潘年见女儿来了,本就高兴,又见女儿这样乖巧孝顺,不觉面上笑盈盈的道:“好了好了,华女如今越发进益了,连爹爹也要吃你的教训。”苏颜华正yù辩解,却被父亲伸手止住。苏潘年站起身来,走到东首花梨木云头纹扶手椅上坐下道:“好了,华女,爹爹这里有正事要讲。”

  苏颜华见爹爹忽的一脸正色,不知是何等大事,便走到父亲所坐几旁的下首坐了。

  苏潘年道:“今日原是华女的及笄之礼,为父的却这样病着,也不能陪你乐一乐。偏生你母亲又——委屈你了。”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与苏颜华。

  苏颜华双手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支玉笄。那玉笄通体润白,无暇无隙,莹莹间有微光初露,笄头寥寥几笔琢成一朵含苞yù绽的莲花,隐约可见花芯里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珊瑚珠子,鲜红yù滴。正自低头凝神细看,却听得苏潘年道:“这支和阗羊脂白玉莲花珊瑚笄原是你母亲心爱之物,她说无缘亲手为你cha笄,乃是她终生憾事,只好留这支笄子与你,权当念物吧。”

  玉笄触手,隐隐生温,仿佛残留着母亲皮肤上暖暖温热,这温热只是一星火光,在她心里却燃起熊熊火焰。父亲说她出生时母亲难产,生下她便离了世,她只道自己福薄,一晃长到十五岁,却只在睡里梦里享受过母爱天伦。今日陡然一见这笄子,心里最柔软处隐隐触痛,眼中不觉胧起一片朦朦水雾,泪珠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下来。

  其时正当灯下,只见乌云堆处,白玉红颜,烛光闪闪,泪光晶莹,一如她母亲当年模样,苏潘年霎时感触,只觉心里阵阵刺痛,痛入魂髓。

  莲花是她的最爱。夏日雨后,荷花池前,她栏杆斜倚,捧读《清真集》,听见老爷传,扔下书飞也似的去了,他捡起来一看,那页上正是一首《苏幕遮》:

  燎沉香,消溽暑。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故乡遥,何日去?……如今她已归乡,他仍漂泊,此中良苦,却向何人诉?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梦里的芙蓉浦,只怕早已是小舟孤横,人面全非了吧。

  苏家父女,各自心事,正无言间,却见下人用盘子托着一碗热药端进房中。苏颜华起身伺候父亲喝了药,用清水漱过口,见这回呈上来过口的是huáng澄橙的杏脯子,便用旁边的银筷捡起一个,让父亲含在嘴里,又奉上手巾,方转回椅边坐下。

  苏潘年接过手巾擦去唇边药痕,脸上早换了和颜悦色,转头对女儿道:“华女长大成人了,该说个婆家了。”

  屋里虽然没有外人,苏小姐又有些男儿心xing,但到底是女孩家,贸然听父亲提到婚事,不觉一阵娇羞,一张玉白脸上早飞起霞样的绯红,直烧到耳廓深处。

  苏潘年瞧见女儿发窘,倒觉得十分有趣,接着又道:“你可还记得那位徐老爷?”

  听父亲说到徐老爷,苏颜华依稀记起当年从章平到永定的路上,遇见一位高高瘦瘦紫黑面皮的老爷,和颜悦色的,常逗弄年幼的苏颜华做耍。那老爷与爹爹一见如故,便结伴而行,日日同起同坐,走了近一月才分路而去。这些年来和苏家也偶有书信来往,听说住在余庭,便点头道:“记得,爹爹。”

  苏老爷“嗯”了一声,又道:“十年前,来永定的路上,我和那徐老爷定下了一桩亲事,将你许给了徐家的三公子。前些日子徐老爷已经来过书信,意思明年便要接你过府成亲了。”

  苏颜华自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十五年来片刻不离左右,从未想到自己终有一日要成家,要离开父亲。待想到自己一旦离家,父亲一人,定然孤苦,便立起身来,走到父亲面前跪下道:“爹爹,女儿还小,不愿离家,不愿离开爹爹。”

  十几年父女,苏潘年最知道女儿的心思,见女儿长跪身前,愁容万状,便伸手将苏颜华从地上拉起来道:“爹爹知道华女孝顺,惦记爹爹,必不肯离家。也难怪,余庭离永定山长水远的,爹爹也舍不得华女,离不开华女呢。”话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面上微微一笑,“余庭山水,名动天下,你爹爹我早就打算在那里颐养天年,前些日子我已经将永定的田产房舍顶给了东城的薛家,又在余庭看好了几处产业,过几日我身上慡利了,咱们就启程去余庭。”

  苏颜华蓦地想起年初的时候,爹爹曾离家数月,只说会友去了,却原来是去余庭办这件事。爹爹的一番苦心,倒让苏颜华深恨自己女儿之身,终需嫁作他人妇,不能常伴爹爹膝下,不觉又垂下泪来:“女儿不孝,让爹爹这样费心劳顿。爹爹今日之病,全是为了女儿。”

  苏潘年弯起右手食指,在苏颜华鼻子上轻刮一下,笑道:“傻丫头,爹爹我呀,是惦记着余庭的醉蟹湖鱼,山光水色,哪里是为了你呀。”

  十月底,苏家父女便离了永定往余庭去。晓行夜宿走到继城,苏老爷病势日沉,挨了不到十天,竟抛下女儿去了。苏颜华心中急痛yù绝,兀自qiáng打起十二分jīng神才将老爷入了殓,又让香微雇来车马,将灵柩运到城外的井泉庵里寄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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