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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南风_兜兜麽【完结】(49)

  他闭上眼,摆摆手吩咐,轻描淡写定她命运,“暂押天牢候审,待皇后身子好些再做定夺。”

  老嬷嬷得意地嘿嘿笑,太监们上前来领她去吃牢饭,凌晗哭哭啼啼说要一同陪着去,老嬷嬷说别急,少不了你这忠心奴才的份。顾南风拢了拢身上厚实的大氅,庆幸自己如此有远见,多穿了这几件,大约在天牢里也不会冻着,只恨没揣点零食在兜里,那牢饭估计比大学食堂里万年不变的菜色更可怕。

  能带点闲书话本消磨时光更好,只怕她剩不下多少日子逍遥。最后再看李慕,却忘了他是何种面孔,因他的悲或喜,笑或泪,似乎已与她无关了。

  黑

  顾南风这个人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任谁都听不见她半点消息,顾夫人找人前去打听,也只说获了罪,暂时看管了起来,置于具体事宜却是任谁也不清楚了。顾夫人心急火燎夜不能寐,只怕顾南风这傻姑娘进宫未满一年,就当真惹出些滔天的祸事来,当如何收场。莫不是当真要连累全家人陪她去死?

  顾文博只道,事已至此,无非是命定,何苦怨天尤人,到底是自己女儿,难道当真去bī她自裁。顾夫人却抱着小树,隐忍不发。

  而此时的顾南风已被拘禁小半个月,不见天日的时间分分秒秒无限拉长,度日如年都不够形容其中的苦闷烦恼。每日除了沉思就是沉思,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每天天明就在墙上画上一笔,写正字记日子,不然某年某月得见天日,她定是又要像穿过一回似的,傻傻问今夕何夕,年岁几何。

  伙食尚可,睡眠尚可,无人打搅则心qíng也不算坏,一切得过且过还算不错。肚子里的小东西更是不吵不闹吃苦耐劳,对于母亲的凄凉处境很是体贴,甚至于太过安静,令她一度心惊胆战,以为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毫无征兆地离开。

  万幸,她并非一人独自面对,一切其实并非想象中难熬。

  顾南风在墙壁上作大文章,yù千古流芳,将唐宋诗句一一刻上,又可当做胎教,熏陶熏陶肚子里的小小七,可谓一举两得。

  她几乎以为要一辈子老死在这里,甚至考虑效法肖申克的救赎,二十年挖出一条密道出逃。

  该来的始终要来,更何况那人赖皮,到死不肯放手。

  冬天还未过去,雪仍未消。路上许多地方仍结着冰,他穿一身厚重貂裘,好几次险些跌倒,那北风chuī来,刺骨的冷,冻得人面颊麻木。

  天牢里寒气更甚,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渐渐觉得此处森寒如地狱,更有湿气重重,似沼泽。

  他心中一时绞痛,步履维艰。

  他的确是没有颜面去见她的。

  牢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照明的灯光都没有,更不用说烧柴取暖,简直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令人开锁时,他从栏杆的fèng隙里向内往去,顾南风正裹着脏兮兮的破被子蜷缩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角落,gān稻糙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大约是实在太冷,她将稻糙都盖了一身,远远看去像是穷苦人家收尸,没钱下葬,一chuáng稻糙席子一盖上完事。

  开门的差役手一抖,一大串钥匙便落了地,叮当一声响,里头的人迷迷糊糊间像是被惊醒,大约累极,转过身我在稻糙堆里继续睡。

  随行的侍卫差役都退了出去,留他一人在门口,石像一般呆呆站立。他心中酸涩,几乎要当即落下泪来。

  许久才下定决心,叹息,提步进去,从凌乱不堪的gān稻糙里寻出她苍白病态的脸来。他抱紧了她,柔软却冰凉的身体,一寸寸亲吻她的脸,gān涩的皮肤与guī裂的嘴唇,他一遍遍说对不起,呢喃似耳语。不期然,她已醒来,一双眼漆黑,如平湖镜面,倒映他此刻的láng狈模样,清晰异常。

  李慕说:“小七,可曾想念我?”

  她仍是迷糊,转过脸来看了他许久才问:“你怎么来了?”

  李慕轻抚她的脸,像是许多年未见,甘心沉沦。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变作半开玩笑似的感叹,“这可真是冷……像个冰窟窿似的。”

  她含糊应一声,顺势往他怀里钻,更有些瑟缩,不禁团成一团,小虾米似的弓着腰,一双冷冰冰的手也就此往李慕衣服里伸,紧紧贴着,生怕是场虚化脆弱的梦,“长长久久地叹一口气,“你可真暖和……像一团火似的。”

  不是他太暖,而是她已经冻得像块冰。

  “小七,恨我吗?”

  她像是就这么睡了,许久不曾答话,他知她苦痛难言,或者说,他心中明明白白知道,答案是肯定,她必然是恨他。

  只能自嘲地笑一笑,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罪无可恕,罪该万死。”

  而顾南风似乎比谁都轻松,无所谓地说:“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不如让我多靠一靠,暖和这一分一秒,比说千万句对不起有用。”

  李慕一时无言,只得紧紧抱住她,紧贴着她的脸,呼吸着她的气息。

  她并不能适应这样风雨过后的亲昵,想躲,“我身上臭得很,皇上离远些好,只是能不能将狐裘借我暖一暖手,夜里实在冷得厉害。”

  李慕却似一座石雕,纹丝不动,如不是他湿热的呼吸拂过她后颈,她几乎要察觉不到他存在的迹象。

  顾南风一时怔忪,这样的温暖暌违已久,她在这样温柔广阔的怀抱里熏熏然yù睡,前尘往事,爱恨qíng仇,似乎也抵不过这一刻的好睡眠。

  忽而察觉耳后灼烫,她一时间不知所措,不忍心贸然推开他,也不愿就这样任他哭。到头来,倒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不像样子。

  幸而李慕相对克制,片刻之间已止住,说话仍有些哽咽,“还冷不冷?我给你暖着。”

  她不语,只是转过身来,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中静静看他微微泛红的眼。

  他亲吻她眉心,低声说:“顾南风,我,或者朕,很爱很爱你。”

  “你几乎从没有这样叫过我。”

  “怎样?”

  “顾南风。”

  他脱了她的鞋袜,掀了自己的袍子,将她一双脚揣在胸膛上捂着,自己却先冷的一颤,“南风,南风不如小七好,你可知道,我小时候rǔ名唤小三儿,听宫里的老人说,是应了父亲的排行。”

  顾南风点点头,想要缩回脚,他却按着不放。

  “还有你不知道的,母亲曾想亲手掐死我,可怜那时我尚在襁褓之中,现下想想,若当时死了才好,也省得现在一世苦痛折磨,更不必拖累你。”他将厚重狐裘披在顾南风身上,把她包得严严实实,“人果然是不能贪心的,如果能选择,我真希望当年姑母挑中的是李然,如此这般,我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守着一亩三分地,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恰好与你作伴同游,亦不枉此生。那样,你大约不会这样恨我。”

  她握住他的手,“你要做些什么,我只猜三分,但我一贯来谨记一条,世间之事,如果你要,便‘遇父弑父,遇佛弑佛’。 如果你不要,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从没有亡羊补牢,两全其美,得与失只在一念之间,你决心已下,便再不要回头,顾小七是谁,很快就会忘记。又何许在意我的爱与恨呢?”

  李慕靠墙躺着,将她抱进怀里,两个人相互取暖,却发觉周身越发寒凉,“任你如何努力,都是徒然。

  “我原不知道你竟如此刚烈。”

  顾南风道:“其他事得过且过有什么所谓?对于爱,必须纯粹且完整。”

  他的声音有些哑,唇贴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暖了你的手脚,你的身子,却仍是暖不到心里去。你知道吗?这段日子我一直反反复复在想,等事qíng过去了,就带着你去见一见我那入不得皇陵的母亲,还有小时候被贬谪时曾住过的地方,曾经照顾过我的老嬷嬷,再来,咱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大了又有孙儿,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完一辈子。我和我的顾小七,我们的一辈子……那么长,又那么短暂……”

  “李慕……你想说什么?”

  他笑笑说:“顾小七,朕已经令人在太原府为你准备好金银珠宝无数,良田百亩,宅邸十处,另有丫鬟仆役三百,够你挥霍下半辈子,只一条,不允你三车美男的要求。”

  “要赶我走了啊……”

  “所以说,顾小七……”

  “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一样会好好活着,不,是活得更好,是不是?”

  他捏着她的手,掌心都都是汗。

  顾南风说:“李慕,你希望我说什么呢?”

  未等他回答,外头突然起了响动,顾南风下意识地就要把李慕藏起来,但他先起身,拍拍她,安抚道:“无妨,是表哥回来了。”

  牢房里一时大亮,程牧云提着灯急匆匆赶来,待看清了顾南风的脸,又惊叫,“顾小七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倒霉样子?还……还挺丑,终于有男人味了。”

  顾南风翻个白眼,懒得同他计较。

  李慕笑着摘去顾南风头上的杂糙,将大氅又拢了拢,揽住她肩膀,却是问程牧云,“如何?信送到了吗?”

  程牧云道:“我办事你放心。”

  顾南风轻声道:“原来不是去战场历练,而是去做一回信使。”

  程牧云正要反驳,李慕已搬过顾南风的肩,正面相对,“表哥是去给贺兰将军送信,请贺兰将军出兵勤王。”

  顾南风一怔,望向程牧云,问:“外公竟然答应?”

  程牧云点头,“你不是傻瓜吗?贺兰将军一听见你差点被皇后杀了,立马点头。”

  李慕坦然,“你无须怀疑猜测,是朕利用你不错。”

  她无话可说,只剩沉默。

  程牧云却突然说:“今晚特地去了趟顾府,你娘让我递个消息。”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递给顾南风。

  她拆了看,不过四个字,却令她瞬时间面色煞白。

  李慕心急,取了信看,上头只有——“勿忘誓言”四个字,他不明所以,问是为何,顾南风攥着信,极力隐忍,笑容惨淡,“我曾在母亲面前发过重誓,若进宫之后行差踏错,祸及家人,定然一死已保全顾府。”

  离

  李慕道:“亲生母亲要bī死女儿,世上竟有如此新奇的事qíng,朕今日倒真是开了眼界了。”他看着她,竟是笑着将这句话说完,几分嘲弄几分疼痛,更多是凉薄,他原来自私到底,居然庆幸起来,“好得很,朕原以为你一生美满得令人嫉妒,但也不过同朕一样,是孤家寡人一个,谁能真正对你好?顾夫人亦做不到。如此一来,朕有人陪着一同吃苦受罪,也不觉得十分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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