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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莺啭_海青拿天鹅【完结】(6)

  王瓒望望外面,天色又到了下昼。姚馥之从大将军帐中出来已有半个时辰,不闻不问,先是在分拨给她的营帐中洗漱一番,又出来安坐用膳。他想起刚才在帐外听到军医嘀咕,好象说姚馥之那张要营中之人尽皆服下的药方上,所列药材,大多都是些山野中的寻常野糙,还有些是牲畜才吃的野蔬。

  这个女子,真能助大军摆脱疫疾?王瓒心中也不禁打鼓。

  帐中无人说话,顾昀还在静静地用膳,对旁人爱理不理;馥之仍缓缓地喝汤,王瓒用巾帕闲闲地揩着手指,阿四的进食声显得尤为响亮。

  未几,帐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一名侍卫,在外面禀报说大将军药浴已经备好,请扁鹊前往。

  众人闻言,皆停下动作。馥之应了一声,从座上起身。

  阿四迅速把手揩净,跟在馥之后面。顾昀停顿片刻,亦不再进食,漱口净手,从座上站起。

  王瓒本不愿再掺和,看看空无一人的四座,心中一叹,无奈地收起巾帕,跟上前去。

  主帅营帐内已是药气蒸腾,和着酒味,浓郁熏人。馥之入内的时候,只见一个大木桶正置于正中,旁边侍从来来往往,将药汤倾入桶内。

  馥之走上前去,闻闻药气,又伸手探探水温,对刘矩颔首道:“可入浴。”

  刘矩立刻吩咐大将军从人替他宽去衣物,只以一布遮蔽下体。正要将他抬出,馥之却又忽然道:“且慢。”

  她略一思索,走到刘矩面前,道:“帐中不必许多人,只留一力壮之士与馥之即可。”

  刘矩目光一转,捋捋胡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将军这等人身份显赫,众人之前赤身luǒ体到底有失体面。现在他正昏睡,自然不会计较,安知醒来后知道不生心结?他点点头,却为难起来,营中自不乏力壮之人,却不知该由谁来。

  “末将愿留下。”这时,一旁的顾昀站了出来。

  都督看到他,神色一展。顾昀乃大将军亲眷,此事jiāo与他,却是最好不过。

  “如此,有劳左将军。”刘矩颔首,命余下众人出去。

  “阿姊……”阿四有些不愿意,想向馥之说什么,被王瓒一把揪住脖子后的衣领,拉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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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内一片寂静,馥之望向顾昀,道:“还请负出大将军。”

  顾昀没有说话,径自走到屏风后,只听窸窣响动,片刻,已将人背出。

  走到木桶前,馥之在一旁除去披在病人身上的外衣,又帮忙架住他的身体,一番劳动,总算将病人缓缓卸下,放入了药汤之中。

  顾昀松下一口气,又赶紧转过身去,扶大将军坐稳。

  忙碌一番,两人身上都出了些汗。馥之见桶旁放置的小钵中,方子上吩咐拌酒捣碎的糙药已经备好,走过去,将药渣拿起来看了看,用一块巾子包好。

  大将军被顾昀扶着靠在桶边,头斜向一旁,虽昏沉,双眉却深深蹙起。

  “扶稳了。”馥之轻声道道,将药包浸入汤水之中,片刻,拿起拧gān,把大将军从头向下用力擦拭。

  女子力道本无多少,顾昀扶着大将军,并不费劲。他抬眼,蒸腾的水汽中,馥之神色专注,巾帼下,脸庞泛着淡淡的嫣红,双曈光泽幽深而氤氲。

  ……开颅取骨,剖腹割瘤,起死回生。他想起之前馥之说的话。

  “劳将军与我换位,须擦拭大将军后背。”他突然听到馥之开口道。

  顾昀立即回神,看她一眼,小心地移过另一边,正面扳住大将军的肩膀。

  馥之将药包再浸拧gān,从大将军后脑向下仔细擦拭。

  “扁鹊可识得陈勰陈扁鹊?”过了会,顾昀突然问道。

  馥之一怔,手上动作稍停,片刻,又继续擦拭。

  “将军何来此问?”馥之语气平淡。

  “开颅取骨,剖腹割瘤。”顾昀低声,双眼盯着馥之道:“昀生平只在陈勰处亲眼见过。”

  “哦?”馥之看看他:“将军既见过,如何来问我?”

  “那时已是十年前,之后,陈扁鹊便不见了踪迹。”顾昀道。

  馥之心中稍展,微微一笑:“这话馥之也是听别人说起过罢了。”

  “如此。”顾昀淡声道。

  馥之把目光移开,看着手上的动作。

  白石散人自从入太行山结庐便已不问世事,馥之不知道他过去有何经历,但凡有人问起他本名,即便是颍川的家人她也从不告知。不知这左将军突然打听,所为何事?

  馥之不想打听亦无兴趣知晓,只专心gān活。

  待帐外侍从进来之时,大将军已经拭净更衣,重新回到榻上了,顾昀和馥之皆大汗淋漓。

  “大将军药浴已毕,还请医官为之针砭周身经络,不久即可转醒。”馥之为大将军把了把脉,对一脸期待的众人微笑道。

  众人闻言,皆是一讶。

  “扁鹊为何不亲自施针?”沉默片刻,一名军医疑惑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

  馥之看看他,神色平静:“馥之只通药理。”

  众人一阵安静,三两目光相觑,各怀心思。

  都督刘矩却无暇计较,忙请军医去为大将军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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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馥之走出营帐,只见日头已经将要西沉了。晚风夹着些寒意chuī来,她轻轻地打了个哆嗦。

  她刚才说的是实话。

  白石散人jīng于医道,馥之跟了他,却对治病救人的手段并无多大兴趣。白石散人有徒弟两人,不愁衣钵传承,馥之又是好友托来照管之人,故而也不对她要求什么。馥之虽无心向医,却对糙药甚为热爱,诊脉观望之术,也是她为了习药才用心去学的。在太行山的数年之中,馥之将白石散人多年累下的病例药方都一一翻阅,除了研习,又常试着将白石散人的药方重新配过。到了后来,有时,连白石散人也不得不承认馥之所配药方更为出色。

  “阿姊冷么?”阿四在身旁探过头来,鬼jīng一般地看着他。

  馥之拍拍他的脑袋,笑了笑,正寻思着回自己营帐去把汗湿的中衣换掉,却见王瓒走了过来。

  “你往日治愈之人都曾似这般药浴?”私下面对,王瓒连“扁鹊”也懒得称呼。

  “非也。”馥之答道:“不是人人有这般大的木桶。药浴乃为退热,病患醒转服药,可事半功倍。”

  王瓒想了想:“那未醒之人怎办?”

  馥之瞥他:“自然将药qiáng行灌下。”

  “如此。”王瓒点头,看看馥之身旁的阿四:“你救阿四时可曾为之药浴。”

  “不曾。”馥之道。

  王瓒同qíng地看看阿四。

  馥之却觉得身上愈发凉了,向他一礼,径自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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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垂下之时,昏睡了几日的大将军何恺发了一身热汗,终于退热醒来。

  众人欢欣不已,忙给他喂下馥之方子上的药汤,又喂些粥食。大将军虽醒,jīng神仍是不济,服药喂食之后,又沉沉睡去。

  馥之守在营帐内照看。大将军睡得安稳,翻身端水等杂事也有侍从去做,馥之除了时而探探额头把把脉,倒也没什么要亲自动手的事。她索xing打开行囊,将自己抄录的叔父笔记拿来,慢慢翻开。

  深夜时分,顾昀在梦中一觉醒来,忽然记起大将军病势,即披衣起身,往大将军帐中走去。

  大帐中静悄悄的,灯光如豆。顾昀走到大将军chuáng榻边上,只见大将军仍在沉睡,眉间已不再蹙起,探探鼻息,稳而平缓。

  顾昀心中缓下。这时,一旁正打瞌睡的侍从醒过来,看到顾昀,一惊,忙伏地:“左……”

  顾昀赶紧教他噤声。

  “大将军如何?”顾昀低声问。

  “大将军服药后,一切安好。”侍从笑起来,细声细气道:“多亏了姚扁鹊。”

  顾昀没有说话,又看了大将军片刻,走出屏风。

  营帐边的一张案前,馥之伏在上面,手中的书还立着,人却睡着了。顾昀无声地走过去,只见跳动的昏huáng灯光下,她的脸隐没在衣袖的yīn影中间,露出巾帼下莹白的额角和长长的眉梢。

  顾昀稍稍上前,目光落在馥之手中的书页上。光线晦暗,上面的字不甚清晰,却看得出字形飘逸,很有些灵秀之气。

  “将军……”

  顾昀转头,见侍从也跟了过来。

  “取一chuáng薄被来,为姚扁鹊盖上。”顾昀轻声吩咐道,说罢,迈步走出了主帅营长。

  米糕

  自文皇帝起,朝堂对军功日益看重。

  王瓒的父亲雍南侯王寿对此很是清楚,于是当大将军出征之事定下来的时候,他便入宫探望了一回太后。之后不久,朝廷旨意传下,王瓒随军,跟随都督刘矩挂了个主簿。

  对于这件事,王瓒没有违逆。

  提起行伍生涯的鲜衣怒马,男儿谁无几分建功立业的豪qíng在怀,他还是很接受的。不过主簿乃文官,是个闲职,须日日对着书简地图,王瓒冶游多年,突然要过这样的日子,到底觉得枯燥了。

  所以那日,当听说可以出去一趟,且无刀兵之险,他没多想就跟着顾昀去了。

  不料,倒真是开了眼界。

  姚馥之这妖女果然是有些本事的。大将军在她到来的第二日便完全清醒,之后每日服药,日日好转起来。

  军中众人对馥之自然刮目相看,大将军则更是感激不已,别的不说,自从大将军开口说话之后,馥之的营帐中就有了专门的侍婢,帐前有卫士轮值,饭食汤沐也是独一份的。

  都督命军医按馥之的药方去治疗其他的染疫军士,也喜讯连连,说果然见效。都督大喜,又遣人将药方传往附近郡县,上报朝廷。

  眼见要度过难关,众人一扫多日来的沉郁之气,士气重又高昂起来,出塞征羯人之事也重新回到众将口中。不过上下仍不敢掉以轻心,大将军虽无碍,其营帐众人仍在馥之限定的半月隔离期之内。所幸大将军豁达,命营中军士每日cao练,养jīng蓄锐,自己仍遵守医嘱留在帐中,每日与都督顾昀等人商讨方略。

  转眼间,来到这营中已有近十日了。夜里,馥之从隔离染疫军士的营帐查看回来,疲惫不已,收拾过以后,迫不及待得倒在了睡榻上。

  正当睡意沉沉袭来,忽然,馥听到帐外有人在同侍婢说话,似乎是阿四。

  馥之起身,往外唤了一声。片刻,只见帐门掀开,阿四跑了进来。

  “何事?”馥之问。

  阿四一脸神秘,冲到馥之榻前:“阿姊,我打探到了不得的事。”

  “嗯?”馥之讶然看他。

  阿四压低声音:“阿姊可知那左将军与主簿是何来历?”不等馥之回答,阿四兴奋地说:“左将军乃大长公主之子,主簿与今上乃是宗亲!”

  原来这就是了不得的事,馥之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问:“谁人同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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