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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美人_海青拿天鹅【完结+番外】(11)


话未说完,环列之尹走进来,禀道,“大王,我等在水岸遇袭的尸首身上寻到了这些。”说罢,将几支箭头呈到楚王面前。
楚王拿起一支看了看,只见形制并非楚国之物,皱眉,“舒人?”
“正是。”环列之尹道,“小臣已查问清楚,这些逃走的工隶已一人为首,名芒,是先王伐舒时俘获的罪隶。此人通晓诸语,亦识文字,在工隶中任百夫长。另外,监工之中亦有两人,在工隶逃亡之后不知所踪。”
楚王眸色愈深,瞥向铜山工尹。
工尹止不住打颤,忙伏跪在地,“大王!小臣实不知晓!小臣到这铜山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在此!那芒在平日亦不过寻常罪隶……”
“寻常罪隶能串通外人来救?”楚王冷冷道,“铜山乃重地,尔为工尹,玩忽渎职以致祸事,罪责难逃!”说罢,让人将瑟瑟发抖的工尹带下去,令道,“jiāo与司败,令左徒成崇接替铜山工尹之职。”
小臣符见楚王发怒,亦面如土色,看着族弟被带走也不敢出声。
楚王看看那牍片上的人数,一千三百五十二人,心中烦躁。
今年南方饥荒,殃及众多。楚王下令打开各地仓廪,开放王室的苑囿,尽力赈济,方得稍许好转。不料,四周的戎夷诸部起了贰心,纷纷进攻楚地。楚王下令封锁了申、息二地往北的门户,以防中原诸国趁火打劫,在国中则全力备战,收拾诸部。
一场征伐,兵器乃是重中之重,铜山则是根基。若非他想着再过问征伐用的铜料之事,亲自返来,这铜山还不知会出何等乱事。
“大王,”环列之尹道,“那些逃走的工隶,是否再令军士追击?”
“不必。”楚王道,“令东南各地严防,再打探清楚,那称芒的舒人是何身份。”
环列之尹应下,正待出去,却又想起一事。
“大王,”他犹豫了一下,道,“小臣方才查看了那劈毁的炼炉,似有蹊跷。”
嗯?楚王看向他,眉头微抬。
*****
阡陌一直晕晕乎乎的。
她知道自己在发烧,意识却并不清晰。
她觉得自己总是奔跑在逃亡的路上,在长得望不到头的dòng窟里寻找出口,在湍急的河流里奋力划船,避开追来的鳄鱼和箭矢。
但是有时候,她梦见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躺在舒适的大chuáng上,看到窗帘透着柔和的光,被风chuī得轻轻摇动。耳边,似乎传来一些久违的声音,好像是清晨楼下叫卖豆腐脑,又像是谁在闲聊。吵吵闹闹。
阡陌觉得有些凉,想去把窗户关上,却怎么也起不来。
耳边的声音愈发真切,哗哗地响,几声鸟鸣入耳,却不是常常听到的麻雀,更长,更高亢,更陌生……
她睁开眼,触到光,有几分不适。
四周的感知清晰起来。
她的确躺在chuáng上,盖着褥子,有微微摇晃的感觉,还有水声。
船舱?
阡陌动了动,背上忽而传来剧痛。她不由“啊”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寡人若是你,便安卧不动。”一个声音淡淡传来。
阡陌惊了一下,侧头。
光照仍有些不适,阡陌微微眯着眼,却见是个男子。他白衣玄冠,坐在一旁,一手拿着木牍,一手拿着笔,似乎正在书写。
他很并没有看阡陌,只专注于手上的事。
阡陌这个角度望去,能看清楚那张侧脸,淡光映在上面,描出浓而直的眉毛和挺拔的鼻梁。一根细细的绦绳连着冠,在他的耳朵上缀着一枚珍珠,下颚和脖颈间的打着jīng致的结。
阡陌看着他,只觉心灰意冷。
*****
没有人说话。
楚王写完之后,将木牍和笔放下,才看向她。
女子直直盯着他,目光里没有丝毫畏惧。
楚王不以为忤,慢慢道,“你必是诧异,寡人为何不杀了你。”
阡陌没有答话。
楚王微微后靠,将手扶在几上,“带进来。”
木门打开,寺人领着一人进来,伏跪在楚王面前,“小人工狐,拜见大王。”
阡陌看到他,心底微微一沉。
楚王道,“昨日那炼炉之事,说吧。”
工狐应声,瞥一眼阡陌,道,“小人昨日在炉棚中炼丹砂,这女子送食而来,十分殷勤,又说棚中闷热,劝我等到棚外去,而后,小人回来,发现棚中少了些硫huáng与硝石。”
楚王又唤来环列之尹,他将一只小箕呈上,里面是一些泥土模样的东西。
“工狐,”楚王道,“验一验,这土中可有你丢失之物。”
工狐答应,将那些泥土拿在手中细细捻开,又闻了闻,忙道,“禀大王,这土中,正有硫huáng与硝石!”
“此二物,其余炉棚中可有?”
“无。”工狐道,“铜山之中,只有小人所掌炉中炼丹砂,此二物皆昂贵,乃专此运来,绝无仅有。”
阡陌躺在榻上,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们说的话,阡陌虽并非字字听懂,却也知道了大概。
这戏演的是哪出,她已经明白得很。只是他既然已经知道真相,为什么不立刻处置她,却留着她的命,还给她医治?
阡陌立刻想到了答案。
楚王让那些人都退下,看向她。
“大王如今亦知晓我本事,莫不怕我以鬼神之力降下雷火?”阡陌已经无所谓,用半生不熟的楚语道。
楚王却是不以为然地一笑。
“寡人也想看看雷火,你若想报仇或逃走,现在便可一试。”他看着她的眼睛,“寡人敬鬼神,却不十分信鬼神。世上奇技yín巧多矣,寡人亦从不糊涂。”
他声音不紧不慢:“工妾陌,寡人召工狐,不过是告知你,莫将寡人作小儿愚弄。”
阡陌默然,片刻,道,“大王yù如何?杀我么?”
楚王冷笑。
“寡人确想杀你。”他说,“铜山炼炉,因你毁去三处,可知要多少气力才能填补?”
阡陌道:“我与那些工隶,不过都想回家。他们本是无辜,受掳于此,受尽役使……”
“无辜?”楚王打断道,“扬越与群舒,趁楚国饥荒,烧杀掠夺。若非如此,楚人怎会反击?他们杀了的民人,谁人不是无辜?那些守船的军士,莫非皆无亲人?”
阡陌想反驳,突然想到昨夜里看到的那些尸首。有的人已经身首异处,却还瞪着眼睛……
她想说,不是那样,她认识的许多人,如阿姆和阿离,善良而淳朴,从未参与烧杀抢掠。可想起从前在爷爷的书里看到的各种发掘报告,喉咙哽了哽。战争从来不会讲什么善良不善良,特别是这个时代,兼并四起,讲究及时抢夺,不是我吞了你就是你吞了我,没有谁是绝对的正义。
“工妾陌,你很想走,是么?”楚王忽而道。
阡陌心中一动,抬眼看他,只见他神色平静,看不出底细。
心咚咚跳着,她答道,“是。”
“如此,寡人将伐庸,你可随寡人前往医治瘴疫。”
阡陌讶然。
她没想到,楚王提出的条件竟然是这个。心里一松,却随即生出几分踌躇。
她虽然成功过,但她毕竟不是医生,上次是凑巧也不一定,哪里能够保证次次都能有效?
权衡再三,她咬咬唇,“若我不去,如何?”
“你会去。”楚王缓缓道,“与你同舟者,有十六人。你若自尽或未曾治好瘴疫,这些人便会死。”
阡陌的呼吸窒住。
“大王此言有趣,”她面上神色不改,“他人xing命与我何gān。”
“是与你无gān。”楚王道,“不过你并不知晓如何往舒,对么?”
一语敲中心底,阡陌瞪着他,不可置信。
楚王却不再废话,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就在他要离开的那一瞬,阡陌急道,“慢着!”
楚王止步,回头。
阡陌望着他,哑着声音,一字一字,“我若治好,大王就要将我和那同舟十六人,都送回舒。”
楚王眸光深邃。
“诺。”片刻,他说,径自离去。
☆、第11章
大船溯流而上,并不算快。
楚王离去之后,阡陌闭起眼睛,却再也无法睡着。
她没想到楚王会对自己关注这样大,他很聪明,把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所有一切都打探清楚了。他做足了功课,才来跟她谈条件,她的所有底细,在他眼里都是透透的。
她没有办法拒绝。
她曾经有那么一两回,觉得自己不怕死。但是现在,她怕了。
人可以在无法选择万念俱灰的时候抛弃恐惧,面对死亡。但是楚王并不将所有的道路封死,在绝境之中给她开一条路,虽然窄小,却是光明,值得一试。
你相信他吗?心里问。
阡陌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什么讨论的价值。背上的伤口,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活着的存在感。楚王说得对,她没有办法一个人回到舒。她没有地图,没有向导,不懂得方向,更别提语言。这个时代,四野蛮荒,她这样的人要独自穿越遍地的丛林山川绝对是开玩笑。
她还活着,不想死,想回家。唯一的选择,就是接受。
阡陌望着上方的舱顶,烦乱的心渐渐沉下来。
别怕,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心里一个声音道。就像小时候看到那些模样狰狞的古物时,爷爷奶奶告诉自己的一样。
*****
大约是图着阡陌能够快点好了gān活,楚王竟专门派了人来照顾她。
那个人,阡陌并不陌生,就是铜山官署里的那位老妇人。她不会写字,阡陌只能跟着别人,叫她桑。
桑说老也不老,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半白,却很健壮,jīng力充沛,一说话就絮叨没完。阡陌的伤,其实不算严重。那天夜里的箭被船舷挡了一下,给她划了一道口子。阡陌让鸠比划过长度给她看,觉得也并不算吓人。她估计着是那箭头不gān净,以至于感染发烧。桑懂得些医术,会捣鼓些叫不上名字的糙药,给阡陌敷在后背上,还给她煮了不知道什么做的药汁,又黑又苦,她喝下去的视乎眉毛都要打成结了。
没想到,那药十分有效,阡陌再睡一觉之后,已经退了烧。
伤她的口在背上,总容易崩裂,阡陌不能多动,一直待在舱里。
但她也并没有闲着。
首先,她的楚语虽然勉qiáng可以达到跟楚王讨价还价的程度,但是仍然吃力,以后跟人jiāo流的机会大大增加,加紧学多一点没有坏处。其次,她觉得自己对这个时代了解得还不够多,虽然历史知识有一些,但是太散,必须跟具体的年代对应起来才会有作用。
可惜桑懂的也不太多,只能告诉她楚王名侣,又不能写字jiāo流,别的事qíng,便嘟嘟囔囔的说不上来。
幸好,有寺人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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