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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_茂林修竹【完结】(125)

  他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的覆上谢嘉琳的肚子。

  谢嘉琳有了身孕的消息,很快就上上下下的传遍了。

  林 夫人给皇帝上书的时机非常巧,她这头才表示女儿教养得不够好,不堪匹配国储皇嗣,恳请皇帝收回成命,那头皇帝立刻就点头答应了——因为太子妃有孕一事,太 子欢喜之qíng溢于言表。皇帝也惊喜得觉着自己起码能多活三年,待等到孙子能跑回跳会脆生生的叫太公了才走得安心。都绝然不愿在这个时候给太子纳妾令谢嘉琳堵 心。

  如今太子有闲暇时都想着如何对谢嘉琳好些,整个人身上那种时不时流露出的孤láng似的yīn狠也消融不见。一时也不大去想整治臣僚的事了。

  作 为国储他被皇帝和赵世番教导得很好,一应人事、政务俱都难不倒他,处置得十分都妥当合理、驾轻就熟。可作为一个有qíng有义的人,他显然才刚起步——虽一心想 要对谢嘉琳好一些,可毕竟过去十余年间他唯独懂得的就是令自己愉悦顺心。如今刻意取悦谢嘉琳,难免就常要逆意迁就她,令自己感到不痛快。谢嘉琳又善于察言 观色,反而常因他的qíng绪而闷声不悦起来。

  这既有违太子的天xing,也有违他的本意。

  太子感到很烦恼,到底还是求教到皇帝身上了。

  皇帝又哪里会处理这种qíng况?他幸运就幸运在同先皇后qíng投意合上,本质上他也完全不是个知道怎么讨好妻子的人。却又不肯承认自己被难住了,只好来玄的,“将心比心就是。”

  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片刻后都有些窘迫和无语。就各自清了清嗓子。

  还是太子先问出来,“当年阿娘有了身孕……阿爹是怎么想的?”便大致将自己的茫然和无准备向皇帝一说。

  皇 帝便也在chūn日懒洋洋的午后里,回想起许多往事来,“……跟你差不多,却比你更迟钝些——直到将孩子抱在怀里了,才手忙脚乱的欢喜无措起来。不过你阿娘也不 大懂,我们俩便日日研究着怎么教养他。那会儿jian臣主政,孝慜皇帝才刚刚遇害,我们兄弟几个的处境都危机重重。可因为这个孩子,我和你阿娘反而能偷得片刻清 闲……”

  太子便有些发懵,“……在我之前,阿爹还有其他的孩子?”

  “嗯……”皇帝便细细的说给他听,“你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郎是正淳六年生的,生得最漂亮,像你阿娘,睫毛又密又长。二郎比他小三岁,老三是个女郎……”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他们都没能长大。你是朕第四个孩子。”

  太子感觉到心底仿佛有什么坍塌了。原来他既不是最年长,也不是唯一。若他两个哥哥里任何一个活到今日,这天下都轮不到他来继承。他能从皇帝的话里听出来,那夭折的第一个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脑中忽而就冒出个念头来——原来他同楼蘩生的那个小杂种也没大差别。

  他为这想法而恨恼,忙将它抛开。可此刻已不能不去想,他也曾是他的兄长们所憎恨的、生来同他们争抢财产和父母的弟弟。为什么会这样?

  他忽就又想起雁卿来,他想雁卿肯对月娘好也许就因为她自己也是旁人的妹妹,她必是指望她的兄姊们对她好,才会善待月娘……横竖他就是无法善待弟弟,谁叫他的哥哥们都夭折了呢。

  他心中已然动dàng起来。他曾理所当然以为一切就该属于自己,可那理所当然却在不经意间被打破了。

  皇 帝哪里能猜到他这番心思?只觉着这仅有的儿子总算是长大成人了,心中欣慰,“大概朕命里就只担你一个孩子吧。”难免又想到病弱多难小儿子,却已不打算再多 在太子跟前提起,只又说,“谢娘的事可曾祭告给你阿娘知道?她在天有灵必定替你高兴。朕总算也没辜负她临终所托,日后也可安心去九泉之下见她了。”

  太子自乾德殿中出来,jīng神还有些恍惚。

  如今皇帝还在疗养,乾德殿中人出入者少,从殿外而来之人便也尤其醒目。

  太子见那戴白纶、衣鹤氅之人飘然而至,目光也不由望去——他见白上人的时候并不多,也是忽然想到皇帝病中一直由他负责调养,才骤然认出那道士便是白上人来。

  他虽厌恨白上人,可因皇帝宠信白上人,他便也不曾当着白上人的面流露出怨毒之色——这些方士向天子进馋实在太容易,太子既还想让他为皇帝诊治,不打算黜退他,便也没想即刻便同他撕破脸。

  白上人向他行礼时,太子也就一颔首。

  只是他今日心qíng实在是不好,忽而就想给白上人找些麻烦,便道,“小王近日颇有些多虑失眠,不知白观主可有什么安枕的妙方?”

  白上人便抬头打量了他一眼。太子对上他那双眼睛不知怎么的就错目避开了——那眼睛太dòng彻了,仿佛一眼就会被它看穿一般。

  “不碍。”白上人依旧带着些出家人不谙世事的冷淡,道,“殿下只是心中有些迷惑罢了,无需汤药——殿下可曾听过华胥之梦?”

  太子还真听过——赵世番上课有个好处,纵然说教的是治国理民之类枯燥的道理,也旁证故事佐以传说,讲得声色并茂,有滋有味。华胥之梦他便在讲huáng老之学时提过。说huáng帝即位十五年,忧国之不治,昼寝而梦,游于华胥之国,对于治国之道从此恍然大悟。

  白上人便探手从袖中取出一段白玉来,那白玉雕做一截树枝,惟妙惟肖,宛若玉树枝头折取,“殿下将此玉置于枕边,昼寝可入梦。所疑惑忧虑之事,当在梦中有所解答。”

  他过于一本正经了,倒让太子将信将疑起来,不觉就将那玉树枝接在了手中。

  太子已走远,见私下无人,白上人身旁小童才低声询问,“那树枝当真能让人做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真有忧思,做梦有什么稀奇的?”

  “在梦里解惑呢?”

  “都要向梦求解了,自然是日思夜想,还愁想不通吗?”

  “师父您不是教导徒儿说,不能装神弄鬼吗?”

  白上人无语的瞟小徒弟一眼,抬步进殿——众生芸芸,总有些烦恼自己想不通却又不能求之于人,可世上又哪来的神佛解惑?他也不过是给一个寄托,令人可以看清自己心底最本真的想法罢了。

  至于这想法是善是恶……便只能看各人的修养、教化了。

  ☆、130第七十九章

  太子妃甫一有身孕,谢家上上下下便都有封赏,足见皇帝和太子对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的喜爱和期待。

  赵家也松了一口气——赵世番原本已做好了准备,以为这一次定然会令天子不悦,要付出些代价。谁知道柳暗花明,竟是轻巧化解。

  不过赵世番也心知肚明,他们师徒之间的矛盾已是埋下了,以太子的心xing这矛盾悄然化解的可能不大,暗暗发酵至某个契机一并爆发出来的可能反而不小。

  他也已做好了准备,一旦皇帝驾崩太子即位,他便当趁早隐退——赵家人才辈出,他的两个弟弟也都已有了能独当一面的地位和能力,倒也不怕他隐退后族内无人主持局面,就此衰落下去。

  太 子同谢家如今正是鱼水相得的时候,赵世番对谢景言安危的担忧也略略消退下去。鹤哥儿早已受命赶往庆州,去保护谢景言,也顺便调查谢景言身旁是否真有对他不 利之人。赵世番鞭长莫及,不过有赵文渊、鹤哥儿在身旁照应保护,又有鹏哥儿在后方运筹排查,想来谢景言当能安然无虞。

  太子断了纳妾的心思,月娘便也不必再忐忑嫁去东宫之后的遭遇。如今她一颗心彻底安稳下来,渐渐脸上又有笑容。

  姊妹二便人又回到东郡公府上读书——不过近来东郡公常被传唤至东宫为太子讲经,已不再亲自教授姊妹俩。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全天下的儒生没有不想将自己的道统推销给天子做帝王之师的,东郡公也不例外。有这样的机遇自然竭力准备,不肯有半点疏忽和不周全之处。因此不单是雁卿姊妹,除了还不时和几个业已登堂入室的内门弟子探讨商议之外,几乎已不再给学生授课讲学。

  又赶上五六月里的农忙时候。辩经盛事结束之后,学内读书的农家子弟们纷纷请假回乡忙夏去了。人一少,学内读书便没那么有意趣了。且兼天热人懒,四下寂寂无声,人读起书来也倍觉空落。

  雁卿姊妹都当年少爱玩的年纪,东郡公夫人也不喜欢看她们过得跟苦行僧似的,便带着她们俩去乡间田庄里住了一阵。

  任何年代农活都是辛苦的,乡野间往往jī鸣而起,天不亮就上野做活,至暮方归。赶上夏收时候,彻夜守在田里的都常有。自耕种至收割,凡农事无不沉重,半辈子务农的田家少有不满面风霜、脊背佝偻的,然而jīng神也确实比平辈人更刚健矍铄些。

  姊妹二人都是头一遭来到乡间,得识黍麦。东郡公夫人自然不会是让她们下地做农活,可也不曾粉饰太平。姊妹二人在乡间住了不几天,便已明白文人所说田园之乐同现实究竟有多大的区别。

  但 打从心底里,她们还是感到轻松和亲切。每日里跟着东郡公夫人在田间辨识花糙——美其名曰研习诗经名物——常就能自陌上田头摘得新鲜的野莓子。陇上还生着矮 矮的酸枣树,也到了枣仁儿开始泛红的时候。枣树上爬满了牵牛、打碗、女青花,又杂生龙葵子、蓼蓝、鸭跖糙……姊妹二人从未在这么广阔的天地里,享受这样的 野趣,俱都有目不暇接之感,看什么都好奇。

  这时节的风景最是鲜艳明媚,蓝天碧水,阡陌切开了麦田。真是最好不过。

  闲 暇时,她们也给近邻打下手。四下里都是麦场也都是麦香,农活最重的时候,田家伙食也最好。女人们将新麦子直接碾好了扫去麸皮,加水和牛油活起来揉做面饼, 撒上ròu碎和芝麻,就着天井新盘出的灶台烤做香喷喷的毕罗。三五十张叠进篮子里,用麻布一遮,一路麻溜儿的送上地头,饼子还是滚烫的。这就是午饭了。乡野人 吃的是不知名的霜茶,拿叶子加水熬煮,煮好了连叶带谁倒进陶罐子里。喝的时候斟进海碗里,自带一股子药糙的芳香,格外的解腻消夏。

  这活儿大都是整个乡村的女人一起忙活。男人们则都在田头打场——打谷晒麦这样的活儿,一家一户自己是忙不起来的,同村人也就互通有无、互不计较的彼此相助,都在一处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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