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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铁之城_茂林修竹【完结】(33)

  那名为马修斯的男人曾陪伴在他幼年的病榻前,是他唯一亲近和憎恨的人。在亚琛的行宫这男人击败了法兰西皇帝身旁所有的骑士和佣兵才赢得他的监护权,他是公认的第一骑士。

  被雷驱逐时,马修斯给他留下了一柄亚特坎长刀,他说:“从此再无人能伤害你了。”

  是啊,从此再没有“人”能战胜和伤害他——可谁能想到,从此他的对手就换成一茬又一茬的魔鬼了呢?

  是的——雷已经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第二次、第三次面对魔鬼。但毫无疑问,这一次他对抗的魔鬼比以往所有的,甚至比他在塞雷斯遇到的那个都要qiáng大。这个魔鬼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面前,就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

  可他也有不能退避的理由。

  圣殿骑士们已分散向各个街道,斩杀群魔,救助恐惧四逃的居民。黎塞留带领着圣母大教堂的修士们,全力封印这魔鬼打开的地狱之门。他若退让了,翡冷翠便再没有人能阻拦这魔鬼,局面将再度扭转,屠杀势不可免。

  雷的**和技巧都已发挥到了极致。便如久绷的弓弦势必松懈,再qiáng势的刀法到此刻也将至末势,后继乏力了。可他一刀比一刀更凌厉,战斗的直觉始终保持在巅峰。连比雷斯都要为他赞叹了——这男人简直就不像是血ròu之躯,而是一柄不惧怕被折断的武器。生死拨弄在毫厘之间,都不能令他露出丝毫迟疑。

  比起他究竟将**锤炼到何种程度,比雷斯更好奇的是,他的内心究竟该有多么冷酷,才能坚定至此。

  不过,胜负也已到此为止了——雷手中的亚特坎长刀已在一次次的撞击中发出悲鸣。阿拉伯人以最高超的技艺所铸造出来的,这世上最锋利的刀,终于在最后一次挥砍中,折断在雷的手中。

  那长刀凌厉砍杀,却最终空dàngdàng的扫过比雷斯的脖颈。雷望着手中的断刃,只是片刻失神,比雷斯手中利剑已比在他脖颈上。那魔鬼含笑望他,就那么用剑身轻轻拍上他的肩膀。

  “一杀。”他说。

  雷敏捷的后退。

  他已失去自己的武器,原本就艰难的对决,终于无以为继。

  比雷斯抖落剑光,抬头望了望行将被关闭的地狱之门,就这么在雷的面前转过身,“我期待与你再次对决。不过今天,你最好不要再妨碍我了。”他说。

  有那么一段空白里,雷的脑海中就只有米夏的身影。

  真是奇怪啊,他想,他竟会在这种关头首先想起她。

  你看他四周到处都是横行的魔鬼,被杀害的人。可这竟还不足以令他下定决心吗。

  他就记起马修斯曾对他说过的话。他说神爱世人是对的,可你爱世人却是错的。你爱所有人,也就是不爱所有人。不懂得爱,却要背负这么沉重的使命感,纵然手握旁人梦寐以求的力量,你也只会憎恨它。唯有当你自私的想要保护某一个人,唯有你真正的爱上某一个人,你才能为掌握和动用那份力量,寻到资格和理由。那时……也许你便会理解我了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成为这些人里的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想让这魔鬼去碰她,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这座有她在的城市。

  这就是所谓的理由吗……

  他终于有些明白了,人何以不惜受难也要拯救。

  雷的心就在那一瞬间平复下来,他用牙齿咬住沾血的白手套,露出了他的左手。那左手有穿透手心与手背的十字疤痕。那曾是他幼年病弱受苦的根源,是神憎恶他和神爱世人的证明。

  他伸直手臂,握住亚特坎长刀的刀柄,用力将剩余的半截刀刃刺入了手心。

  乌云在这一刻破开,皎洁的月光dòng入,银辉唯独照耀一人。所有的人,所有的魔鬼都停住了手和脚,望向神迹降临的方向。

  那月光便如天使的羽翼将雷罗曼诺包裹,而后轻轻的展开,缓缓汇入他的手心。这巡法使遍身尘灰和血迹,风尘仆仆,并且新近战败。可他的脊背一如既往笔直如剑,不可折曲。他依旧是可以托付和依靠的。

  无数萤火一样的光芒自四面八方的凝聚,源源不断的汇入他的手心。他缓缓的将那长刀自手心里□——那长刀的刀身以光铸成,那光芒几乎照亮这群魔降临的灾厄之夜。映着他冰蓝色的眼睛,平和又温暖,像是神的慈悲照耀人间。

  他便将那光铸成的剑握在手中,再一次挥动了。

  比雷斯已回过头,正对着他。他的眼睛幽深如夜,再没有慵懒带笑的神色。他提着剑一步步向着雷走过来,风和雾气在他的周身汇聚,“你们的神还真是残忍啊。”这魔鬼难得的愤怒了,他说,“我稍微有些明白,美第奇为何这么想要摧毁你了……就让我在这里,将你斩断吧,圣剑使。”

  雷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的眼睛里已没有神采。他仿佛一具cao剑的傀儡,在拔剑的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qíng绪。驱动他的是早已为身体所记忆的娴熟武艺,和以身为剑斩尽诸魔的不屈意志。

  他们各自挥剑。对决再度开始了。

  34chapter 34

  米夏自睡梦中醒来时,天尚没有亮。

  临近夏宫,居民稀少。虽距离大圣堂不远,却并没有魔鬼前来狩猎。这个夜晚正在发生的一切,米夏尚还一无所知。

  她只是隐隐听闻远方的喧嚣,似有无数哀嚎和哭喊,那炼狱一般的声音令她感到不安。于是她披衣起身去张望。

  她看到熊熊的火势,将积压不散的乌云都烧的通红。空中黑翼盘旋不去,她看不清那是什么生物,却直觉不详。那生物令大圣堂如鬼堡般透出死亡的yīn森气息。

  翡冷翠多是白石的建筑,这么大的火是很不可思议的。何况还是在圣母大教堂的方向,哪里聚集着翡冷翠最珍贵的宝物,不该轻易失火。何况还是在圣殿骑士来到翡冷翠的时机。

  米夏便回身去寻梅伊。可她回过头时发现那孩子已醒来了——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对上,梅伊才掩饰般垂下睫毛来。他醒来该有一会儿了,他只是不曾唤她。

  到此刻他才问:“……你又要出门吗?”

  米夏说:“今天不。外面可能出事了……”从那孩子的眼睛你就能看出来,他完全不关心外面出什么事,令他感到焦虑和不安的就只有她而已。她心里憋闷得难受,却说不出来,她就说,“醒了就起来穿好衣服吧——我们可能得准备逃跑了。”

  这答案显然出乎梅伊的意料——却又不知为何令他高兴。他飞快的从chuáng上起来,说:“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米夏说:“不要着急,先等到天亮。”

  她心里一时感到茫然。从那一夜梅伊失控bào走,她便隐约预料到自己的未来。迟早有一天梅伊的真相会被周围的人发现,在翡冷翠这样的城市里他是无法长久隐藏的。她若不想丢掉他,就势必要带着他逃亡到偏僻些的地方。

  圣骑士的到来和今夜的骚乱只是敦促她尽快拿定主意罢了。

  她想她茫然也许只是因为害怕离开翡冷翠。你看从来到这个世界那日,她便生活在这里。在生不如死中求生,在走投无路中谋路,挣扎了八年才终于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安稳的住所。她只是害怕放弃眼下的一切后,往日重现。她尝过那滋味,比谁都该害怕。

  可她骗不了自己。她就不是个会被贫穷和困顿击倒的女人,她固然挣扎求生,可从未真心畏惧过。

  她不想离开翡冷翠,是因为雷?罗曼诺。

  她喜欢这个男人,想要留在能看到他的地方。哪怕有一丝可能,也不想就这么悄悄消失。她不想就这么不留痕迹的,被他遗忘。

  不过,纵然她留在这里又怎样呢?等到雷也喜欢她了,她好嫁给他吗?

  多么可笑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梅伊说:“碗橱里还有两条面包,一杯蜂蜜。你拿出来。”她自己开抽屉取她攒下的钱,包在冬天盖的毯子里,连同仅有的几件衣服,打成包裹。

  梅伊抱着长长的面包棍跑过来,看她忙碌。

  他心qíng轻快得不可思议,像个要去野游的孩子。金色的眼睛剔透明亮,半点yīn霾也无。米夏心里便也跟着好受起来,她忍不住就说:“路上会很辛苦,也许得睡在野地里,蚂蚁和青虫会钻到衣服里。蚊子有蜻蜓那么大,说不定还有野láng。”

  梅伊就说:“我不会让它们靠近你的。”

  米夏说,“你不会害怕吗?”

  梅伊说:“不会。我要保护你,我什么都不怕。”

  他这么说着,便再度消沉下来。米夏正侧身去拿充作枕头的大披肩,蓬松的领口张开了,便露出肩头的绷带来。那绷带下有狰狞的伤痕,他仍记得自己的指甲刺穿她的皮ròu的触觉,仿佛将要与她合而为一般炽热和愉悦……他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究竟想做什么,就只是心底里有克制不住的**难以满足,促使他去撕裂她伤害她……就像一只野shòu将獠牙刺进猎物的脖颈吮gān她的血直至她不再挣扎反抗,于是这猎物便属于他了。

  对米夏来说,他才是最危险的野shòu啊……他有什么资格说保护她?

  他将指甲刺进手心里,迫使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无论如何,米夏回来了,她没有丢掉她。只要他乖乖的听她的话,她便不会抛弃他……那种事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他看到米夏在笑,便也跟着微笑起来。可米夏又叹了口气,他便又焦躁起来。

  这时米夏轻轻的揉他的头发,说:“明明就是个孩子。”

  她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的东西——温暖的,慈爱的,无奈的,包容的……却令他越发燥乱起来。

  纵然他做了那样的事,她依旧不放在心上。因为她的眼里他只是个孩子,她并不把他当真。

  想要立刻就长大——如果他是大人的,她便会相信他对她说的话了吧。他说的每一句,他在心底里都是当真的。

  米夏望着梅伊,就又想起她刚把他捡回来时他的模样。那么倔qiáng的闭紧了嘴巴不想露出尖牙来,在她问“想不想咬我”愤怒的反驳“我不是野狗”。这孩子打从心底里想要当一个人,他憎恶身为魔鬼的自己。可他逃避不了,他生来就是一只小魔鬼。

  米夏也曾以为,只要他想当人类,他就是人类。结果证明她还是错了。她固执的想用教导人类的方式来教导一个小魔鬼,多么自以为是和不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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