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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娇百媚_水未遥【完结】(31)

  果真,是仁宪皇太后……

  景宁有半晌的错愕,心里沉着一口气,步履缓缓,走了过去。

  “贱妾乌雅氏,参见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博尔济吉特?清如扶着危栏,敛着神色,仿佛正在沉吟什么,听见声音,才转过身,视线逡巡摸索,渐渐地落到景宁未施粉黛的脸上。

  “宫女里头的女子,无一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而你却淡妆素服,不饰环佩,倒是难得!”温温静静的声音,平淡似水,仿佛那过了时辰的香茗,虽不再温热,却依然沁人心脾。

  景宁挽着手,越发的卑微:“皇太后谬赞了,贱妾戴罪之身,当一心静思己过……”

  她不提,她也不便多问,只当是碰巧遇上了。

  博尔济吉特?清如点了点头,“人生在世,就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定会伤其身、痛其骨。宫里的头的人,安于平庸的太少,痴心妄想的却太过。你能这么想,很对……”

  句句佛理,字字珠玑,这般平和的心境,在深宫内苑却是难找,只是这一褒一贬的话,却不似在夸她。景宁耳畔听着,依稀感觉出了一抹若有深意的味道。

  “今日召你来,不过是参禅说佛,且随哀家来……”沉静半晌,博尔济吉特?清如才缓缓地开了口。

  景宁莫名地看着那缓步走进佛堂的背影,却是不敢耽搁,快步跟了上去。

  “吱呀”的一声,佛堂的门,在身后关上了,那些随时的宫人均守在门外,景宁走过去点燃蜡烛,取过来一支香,燎了,递给皇太后。

  “北五所里头那么多宫人,知道哀家为何单单挑中了你么?”

  景宁低着头,听着她一语双关的问句,思绪微转,缓缓地道:“臣妾被贬谪景祺阁,定力不够,心思尚浮,皇太后心慈眷顾,是贱妾的福气。”

  她语带谦卑,却是不动声色地绕过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拿着香,博尔济吉特?清如端然朝着高座上的菩萨神像揖礼三下。烛泪肆意,高高在上的神像笼罩在一抹香雾轻烟中,宝相庄严,含了大悲悯,大智慧,静静地,守望着人世间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过客。

  “机敏睿智,灵透善谋,难怪,皇上会倾心于你……”

  景宁略微惊讶,敛身再拜,“臣妾已是冷宫中的人,皇太后折杀了……”

  清如却摇头,淡笑,“如何能静,如何能常?唯我而已;如何多苦,如何多怨,只因不识我……若是心中有我,再多的错都是qíng;若是心中无我,再多的qíng,都是错……”

  景宁静静地看着站在熏香的雕镂铜炉前的皇太后,青烟缭绕,在烛焰飘渺中,仿佛是那羽化yù去的仙,只因舍不得凡尘俗世的债与孽,辗转徘徊,不得超脱。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所谓人在俗世外,不动即亡;人在莲台上,不动,即佛。

  景宁也拿过一支香,朝着堂上神像,深深叩首。

  “妾不懂佛,却粗识世俗的道理。这人生在世,若是不能从内心去原谅别人,那就永远不会心安理得;同样的,若是不宽恕,不放下,苦了别人,亦是苦了自己……皇太后如此平和心善的人,定会福祚绵长,还是要宽心才是……”

  博尔济吉特?清如侧过目光,含笑地凝着她,“还说你不懂佛,这番话,便是哀家这般常伴青灯的人,都不曾看破,你小小年纪,却是难得……”

  这时,外头忽然有嘈杂地喊叫声传来,瞬间打破了佛堂片刻的宁静。

  景宁惊讶地抬首,想这禁宫大内,向来是庄严肃穆,一律不允许任何人胆敢喧嚣声势,像这般混乱的叫声,倒是第一次听到。

  “种如是因,结如是果,唯心而已。你且去吧,记得,万事当心……”清如将香cha进香炉内,再不看她一眼。

  景宁莫名,敛身揖礼,“多谢皇太后恩赏,妾告退。”

  大火

  等她走出佛堂,才过了未时,外面的天气依然很闷。

  耳畔,那嘈杂的叫喊声音依旧喧嚣,她兀自莫名,恍惚间,竟是心慌得厉害。步步逡巡着往前走,忽然心绪一转,整个人都震颤了。

  种如是因,结如是果。

  种因,结果……

  东厢。

  福贵人。

  秋静。

  秋静……

  景宁的心,已然呼啸yù出,双手握得死死地,她疾步飞驰,急匆匆地往景祺阁的方向跑。

  门廊内,已然火光冲天。

  人声嘈杂,呼救声充斥在耳,乱走一团的北五所变得昏黑而朦胧,热làng滚滚而来,扑鼻的焦灼味道,浓烟滚滚之中,不断有人往外跑,来不及穿戴整齐的妃嫔连滚带爬,容妆都被烟给熏花了。

  景宁脚下一滞,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整颗心都凉了。

  火。

  熊熊的大火。

  从景祺阁蔓延而来的火烧得熊熊,浓烟冲天,北五所东厢那边已经烧得一片通红。

  cháo湿的地方,平日里就连那日用的被褥都浸着一股子湿气,如何会起这么大的火!

  景宁下意识地攥紧衣袖,不顾扑面而来的热làng,朝着人流的方向拼命地冲。旁人有识她的,有不识的,却忙着各自逃命,无人去管。偶有提着水桶的太监宫人,拦住她,却又被她狠狠甩开。

  耳目轰隆,她心中悔恨,恨自己为何要小题大做,非要遣派秋静去福贵人那里,此刻若是她被困在里面,若是她来不及……

  “主子,让奴婢伺候您喝药吧……”

  “主子,天气凉,奴婢给您拿一碗热茶来!”

  “主子的手艺真好!”

  那个一直默默在自己伺候身边的女子,安静,淡然得几乎没有存在感,却是贴心地记得她的每一个喜好,记得她的所有事qíng,自己甚至从来不曾问过她原来的名字!

  她以为她是为监视自己而来,武断地否定了她一切,不信任,不关心,甚至是处处提防,可此刻,她恍然明白了她的好,却已经……

  秋静。

  秋静……

  发了疯似的往里闯,火势凶猛,甚至烧到了屋外的院墙。

  周身热làng浓烟,呛得她喘不上气,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红彤彤,一片焦灼浓黑,正待她要大声呼喊,烟火滚滚的浓雾中,忽然走出了三个衣衫褴褛,láng狈不堪的人。

  “主子……”

  仿佛隔世的轻烟,景宁蓦然回首,却看见,衣衫褴褛的秋静,扶着已然奄奄一息的董福兮,从大火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中年男子。

  没事,她没事……

  景宁走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了长长叹出的一口气,此刻qíng势紧急,她不得多问,只得帮忙扶住福贵人,共同扶持着往景祺阁外跑。

  有惊无险

  这是有史以来,北五所起的最大的一场火。

  做善后的,是内务府的人,火势尚被熄灭,李德全就急匆匆地来了,满脸大汗,整个人仿佛浸了水,浑身都湿哒哒的。

  “宁主子都好吧,可吓坏奴才了,这事儿闹得,好端端的,怎的就起火了呢!”

  旁边为福贵人诊脉的,是那个从火中将她们救出的中年男子,七品官服,此刻灰头土脸的,满身的熏烟,正是御药房内廷采办白启。他一接到秋静的消息,便遣人去通知了李德全。

  “福主子吸入了太多浓烟,身子恐怕扛不住,还得等太医院的人来了,方能下药。”

  在宫里头,弱者,坐待时机;qiáng者,制造时机。如今,景宁坐困北五所,便是坐待时机都是一种奢求,更遑论与那些位高者耍心思,玩手段,可,她总有一些机敏巧思,为自己铺路搭桥,化险为夷。

  御药房的白启,便是其中一个,皆由为福贵人送药之便,与她传递消息。本以为这仅仅是一条暗线,却不想,关键时刻,倒是起到了救命的作用,他救得虽不是她的命,她却万分感激。

  “今日多亏了白大人,景宁在这儿叩谢了……”

  她说罢,当真朝她躬身揖礼,白启受宠若惊,赶忙起身虚扶一把,“宁主子严重了。”

  李德过来伸手将景宁扶起,“是啊,保住了命是最要紧的,况且主子吉人天相,大火之时竟不在景祺阁,奴才真是为您捏了把汗啊。”

  景宁听言,抬起眼,正对上李德全若有所思的目光。

  没错,她真的是吉人天相。

  若是自己未被皇太后招去贞顺门外的佛堂,真的很难想象,此刻,是否,也就凶多吉少了。

  “宁主子,李公公,太医院的人过来了,下官先行告退了。”白启朝着景宁行了个礼,便匆匆告退。

  李德全见状,也不再多话,招呼身旁的人,将奄奄一息的福贵人扶到北五所西面的符望阁。

  当景祺阁,已然黑烟撩撩,火光冲天的时候,储秀宫那边的天气,却依然明媚晴好,万里无云。

  那宽敞华丽的庭院中,花开yù然的紫薇,高高低低,丛丛簇簇,还是一如既往的锦绣艳丽,生气盎然。午后的阳光炙热耀眼,透过浓密的花叶,静静地筛下斑斑驳驳的疏影。

  花树下,放置了一张镂空雕花的藤椅,椅上佳人小憩,悠然如画。

  这时,远处脚步声急促,匆匆而来,打破了这一片静好的时光。

  “娘娘,那边来人禀报说,事qíng都办妥了……”

  赫舍里?芳仪眯着的眼缓缓睁开,挥了挥手,让身侧打团扇的宫婢退下,然后,睨着目光看向身前的老太监,慢条斯理地道:“可有什么人发现么?”

  卑躬屈膝的太监一脸谄媚,深陷的眼窝,透着一抹jīng光内敛,“回禀娘娘,并无人知晓,那个放火的奴婢,老奴也打典过了,娘娘请放心。”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其间却是藏了血雨腥风。藤椅上的人“嗯”了一声,慵懒地侧身换个躺姿,“你做得很好,且回去继续给本宫盯着,有什么事,记得速来回报……”

  老太监听言,敛身揖礼,奴颜屈膝地道:“老奴谨遵皇后娘娘意旨,老奴告退。”

  那佝偻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赫舍里?芳仪眯着凤眸,看着看着,半晌,那原本端和的面容,陡然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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