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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夜雪_十四阙【完结】(3)

  她一连声地催促着老头躲回石后,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样子,确信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完美之后,才凝目远望屏息等待。

  不多会儿,一辆马车就出现在路的那头,宝蓝色的车身上缀着一排紫色流苏——没有错!是那浑蛋的马车!

  她连忙冲将上去,一把抓住车辕,车夫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地停了下来。

  谢思瞳以手捂胸,做出一副非常痛苦的样子,抬头楚楚可怜地道:“小女子与家人走散了,天又快黑了,孤身一人恐遇不测,这位大叔能否行个方便,让我搭乘你的马车?请……帮帮我……”

  车门紧闭,车窗处飘出一角紫帘,上用银线绣着一只懒洋洋地趴着睡觉的狐狸,绣功jīng绝,栩栩如生——绝对没错!将军府那个出了名的败家公子就坐在车里!

  车夫问道:“不知姑娘是要去哪?”

  “我要去陌城。”

  车夫有点为难,“可我们这马车今夜只到洛镇呢……”

  谢思瞳忙道:“那就载我到洛镇好了!”

  车夫想了想,道:“那姑娘请上车吧。”

  太好了,事qíng真是进行得太顺利了!谢思瞳道过谢后,还假装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地推开车门,弯腰上车道:“真是打搅了呢,麻烦公……”

  “子”字卡在了喉咙里,她望着车中的景象,目瞪口呆——

  只见车内一头包花布的老妇人扶着一个身怀六甲的村妇端坐着,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个人影!

  “怎、怎么……会是、是你们?”

  两个妇人倒是一脸憨厚的朝她点头笑笑,老妇人还柔声道:“姑娘别怕,尽管上来坐吧。我们跟你也是一样的。我跟媳妇去烧香,回来的路上她正觉得有些不舒服时,正巧此车的主人路过,就主动借车给我们呢。”

  谢思瞳咬着牙,半天才从齿fèng间bī出一句话,“那么……此车的主人呢?”

  “呀,那位恩公可真是个好人,把车子借给我们坐后自己就下去了,说是见今个儿天气不错,他要去逛逛……咦?这位姑娘你怎么了?你别晕啊,喂,姑娘!姑娘……”

  某个计谋已久却出师不利的倒霉人就那样因为太失望而晕倒在了马车上。由于车子的隔音效果太好,当马车走得看不见了后,岩石后的老张才走出来,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老泪纵横地道:“太好了,小姐,我们成功了!虎xué多凶险,你可得千万小心呀,恕老奴不能再陪在小姐身边了……”

  他抹抹眼泪,然后转身恋恋不舍地走了。

  远处的天边,晚霞被冬日的阳光一映,像女子脸上的胭脂,既明艳,又多qíng。

  *** ***

  林边芳糙道,山间酒人家。

  夕阳柔柔地照下来,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影子。斜倚在酒肆靠栏上的华服少年移开遮在脸上的扇子,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一杯酒递到他面前,持杯的手修长、gān净,每个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沉稳得没有丝毫晃动。

  少年半眯起眼睛,望着这只手,忽而轻轻一笑,“绿蚁新醅,红泥火炉,可惜却放了梅子……味道不纯的酒,我不要。”

  手的主人闻言,将酒泼掉,片刻后,又递过一杯。

  少年仍是笑,“冷了的酒我也不要。”

  手的主人再度将酒泼掉,这回gān脆连带着火炉一同搬来。

  少年依旧懒洋洋地趴着,半点起身接杯的意思都没有,轻扬唇角道:“哦,我还忘了说,我不喜欢huáng酒。”

  夕阳映着他乌黑发亮的眼睛,笑意三分,捉弄三分,恶意也三分。

  便是再迟钝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成心刁难。然而手的主人却依旧毫无怨言,转身去柜台那边又要了一壶白酒。

  大堂里摆着十几张竹木桌椅,旁挑一小旗,huáng绸红字,上书个大大的“酒”字。由于天寒地冻的缘故,过路行人大多会在此停下,叫上壶热酒暖暖身,或是歇脚或是闲聊,生意相当好。

  酒肆的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见他要酒,便压低声音道:“不是我说,那位客人也实在太挑剔了,我们这的酒可是整个陌城都有名的,他却连尝都不尝一下。”

  手的主人没说话,放下钱后转身回到少年面前,换过杯子重新斟酒,还没斟满,少年就开口道:“这酒掺了水,我不要。”

  这回,酒肆老板终于看不过去,bào躁地跳了起来,“什么?你说我的酒里掺水?!我童家在陌城外的这片杏子林卖了六十年的酒了,这还是头回被人说成酒里掺水!你从哪看出我的酒掺了水了?今天倒要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

  少年眼波流转,斜瞥了他一眼,彤云在他身后重重铺叠,本如锦缎般灿烂,却在那一瞥之下,瞬间黯淡,尽数成了陪衬。

  酒肆老板顿觉整个人一震,心跳骤急,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这少年身上,隐隐带着种摄人心魂的气息,而那气息,几近妖异。一时间,心生警觉,气焰顿时消失了大半。

  少年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道:“我知道此酒名叫‘河广’,词出《诗经》,寓思乡之意。jīng选五粮,七蒸七酿,去水存jīng,密封窖藏。被嗜酒人奉为‘天酿’,号称陌城三宝之一,童老想必也是颇以此自傲的了。”

  童老板有点捉摸不透他究竟想说什么,只得轻哼一声,没有接话。

  “七蒸七酿,十年陈封本是极好,可惜啊……却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童老板qiáng忍怒气道:“哦?但闻其详。”

  “河广取陌溪泉水酿制,蒸熟、冷却、上曲、上凉搅拌均匀入缸发酵,再接火、移火与翻醅。反复七次后以麻纸陈封,深藏地下。”少年神态悠然,成竹于胸,仿佛所说的乃是路人皆知再普通不过的事qíng,然而童老板听了却颇为心惊:河广酒的酿制方法乃其先祖所创,传至他时已有三代,一向视之为最大机密,此刻,眼前的这位客人却随随便便地将其过程说了出来,虽不jīng细,但半点不差,难道他真的对之了如指掌?

  少年继续道:“此时的酒虽看似已醇厚无比,但其实依旧残有多余水分,你还差了最终一道工序,那就是——冬凝夏晒。”

  “愿闻其详,愿闻其详!”童老板再说这句话时,神态已与先前完全不同,迫不及待、心痒难忍。

  这时,林道中转出一辆马车,渐渐驰近,赶车的乃是个五旬左右的老妇人,头发花白,双目却极有神采,轻声一叱,将马停下,高声问道:“喂,店家,你这可有清水?”

  童老板正听到紧要关头上,哪顾得上她,老妇人连问两声,见他不答,有些生气道:“问你话哪,怎的不应?有水么?”

  童老板爱答不理道:“你没看见这旗子上的字么?咱这卖酒不卖茶!”说完又扭头追问少年:“公子快讲,究竟何谓冬凝夏晒?”

  老妇人气白了脸,双眉高挑正要发怒,车中传出低低的咳嗽声,一声音道:“姥姥,给他些钱,问他买碗水来。”

  话音一入耳,众人纷纷转头朝车看去,面露惊异之色,原因无他,实在——太过悦耳!

  分辨不出xing别的中音,既清脆又低靡,像水珠滴在琴弦上,像雨线落在屋瓦上,像huáng昏最后一线阳光残留在海上,像清秋第一缕月光依恋在窗上……

  无尽幻想,无限风qíng,无法描述。

  少年扬扬眉毛,盯着马车,双眸感兴趣地亮了起来。

  老妇人应了一声“是”,自怀中取出串铜板,数了三枚,不偏不倚,全都抛到柜台上的一只空碗里,半点儿都没反弹。“三枚铜板买你一碗水,够了吧?”

  童老板见她露了这么一手,心知对方是个会家子,没准还大有来头,得罪不起,只得进里屋倒了碗水给她送过去。

  老妇人接过水,转身进了马车,“公子,水来了。”

  车内人“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童老板忙不迭地又走回少年面前,急声道:“好了好了,公子你接着往下说吧。”

  少年懒懒一笑,“所谓冬凝,便是在寒冬腊月之际,将酒开封,放于户外凝冻成冰。需知酒有浓度,不会结冰,凝结成冰的全是上面的一层水,到时将冰捞去,日日冻日日捞,久而久之,酒缸便不再结冰,酒味则更加香浓馥郁。”

  “还有这种说法?真是前所未闻!”

  “而所谓的夏晒,便是入夏之后,开缸经烈日bào晒……”少年说到这,童老板惊叫道:“那酒气不全跑光了吗?”

  “童老这就有所不知,酒有浓度不会流失,腾腾蒸汽那是残存之水在蒸发,日复一日,连日bào晒,浓缩天地jīng华,最后便是陈酒,晶莹透明,浓郁窑香,绵甜甘慡,尾净余长。”

  童老板恍然大悟,以袖拭汗道:“从不知还有这样的奇方,倒真要尝试一下。”

  少年的目光投向手里依旧捧着那杯酒的黑衣人,缓缓道:“迦蓝,现在你还要我喝这杯酒么?”

  黑衣人沈迦蓝还未开口,童老板已先一把抢过酒杯将酒泼掉道:“惭愧惭愧,这回可真是鲁班门前使大斧,实在是不敢再用这种酒招待公子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待我把公子教的方儿学上一遍,真个做出了那等醇酒后,再请公子来品!”

  沈迦蓝依旧一个字都不说,只是垂下眼睫,眸中似有叹息。

  这时老妇人从车内走出来,将空碗jiāo到柜台上道:“还你,谢了。”说罢刚想走,童老板突将她叫住,从里屋取了瓶酒出来道:“刚正听到要紧处,怠慢了您,还望您老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这瓶酒就当是赔罪的,也请车上的公子多多海涵。”

  他这一番举动倒真是有点出乎妇人意料,她的脸色顿时大为和缓,柔声道:“这倒不必,我家公子现正病着,不宜喝酒,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对了,此去陌城还有半天路程吧?”

  童老板道:“您二位要去陌城?呦,那可赶不及了。你们今晚还是先在洛镇住一宿,明个儿再进城吧。从这往西,再走一个时辰便能到洛镇,还能赶得上吃晚饭。”

  老妇人皱眉想了想,道:“那就劳烦你给我再装壶水吧。”说罢从车里取出个碧玉水壶递给他。童老板见那玉壶玉质jīng良,入手温润,带着几分暖意,而且壶身上镂有海棠chūn睡图,显见价值不菲,看来这车中所坐之人大有来头……当即更不敢怠慢,连忙灌满清水恭恭敬敬地jiāo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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