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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_十四阙【完结】(24)

  然而,再难入睡。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忘记了,因此若有所失;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硬生生的压住,成就了纷乱心事。她发现自己开始,说不清楚。

  接下去的几天长平开始刻意的保持沉默,马车在滚动中承载了时代的动dàng和沧桑,一路上她看见战乱后的颓废和荒芜,看见百姓悲苦与疲惫的脸,它们像她小时候所看的皮影戏,呆滞的、无声的,从她眼前掠过去。

  究竟是谁的错?她的父皇?还是李自成?

  这一日huáng昏,风恕又开始chuī箫时,她突然朝他走了过去,问道:“你会不会chuī临江仙?”

  风恕抬头,长平又问了一遍:“会吗?”

  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箫声低回,长平开始起舞。

  大明朝的长公主,本就是jīng通音律的才女。她腰肢柔软,体态灵逸,曾经艳绝宫廷,华倾天下。她是崇祯帝最宠爱的女儿,她是皇室最耀眼的明珠!

  然而现在,她只有一只手。

  一只手,而已。

  回不去了,明月依旧,人事已非。

  “金锁重门荒宛静,绮窗愁对秋空。翠华一去寂无踪。玉楼歌chuī,声断已随风。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逢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歌声忽止,长平伏倒于地,长长的乌发如水,发下的躯体,悸颤如凋谢的花。

  风恕放下箫走到她身边,她抬起头来,将泣未泣的表qíng,前尘往事就此在一双秋瞳中灰飞烟灭。

  他望着她,目光第二次露出了慈悲。

  于是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嘶声道:“风恕,我知你医术高明,你可治得了我的心伤?”

  风恕伸出另一只手,刚触及她的发,却又缩回。踌躇之色顿起。

  “你也治不了,是吗?”她失望,低声呢喃道,“好痛!风恕,我觉得好痛……”

  犹豫的指尖终于再次落到了她的发上,他轻轻将她带入怀中,视线放的很遥远,也很幽深。

  很复杂的一个拥抱,有着最温柔的姿势:不是qíng意,却更甚qíng意;不敢怜惜,却分明怜惜。

  一直忍耐着的眼泪于此时终于落下,她在他怀中啜泣,哭得不能自已。

  多么多么痛,痛前事的不堪,痛此刻的迷离,痛亲人的永决,痛自己的懦弱。

  更痛那夹杂在千丝万绪间暧昧不清萦绕纠缠似有若无的砰然心动,一颗心游走在承诺与背叛之间,倍受煎熬。

  为什么他要有这样一双眉眼,这样一副表qíng,这样一个身影?仿佛是宿命早早为她铺设的劫,逃不开,又走不过去。

  好痛!

  远远的天边,残霞似火,灼伤她的灵魂。

  也,无可奈何的渲染了他的眼睛。

  ~**~**~**~**~

  那朵花斩钉截铁的说:“我决定了!”

  众花纷纷探头问:“决定什么?你想到办法了?”

  它点头,每个字都说的非常清晰:“他是神不是吗?那么我要见他,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我也成神。”

  众花起了一片抽气声。

  小花望着蓝青色的天空,缓慢而又坚定的说:“我决定了,我要修炼成神,我一定一定要见他!”

  ~**~**~**~**~

  夜半时分,喧杂声将长平自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外面的光线亮得让人如置身白昼。刚想推门而出,却听风恕在外边沉声道:“不要出来。”

  她一愕,掀帘望向窗外,只见数十人举着火把,站在前方丈远处,领头之人手中还抓了一个少女,不是小容是谁?

  风恕立在车旁,冷静异常:“你们不要伤害她,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

  “马和车,还有车上的财物都给我们留下,你滚吧!”

  土匪!长平脸色顿白,对方这么多人,看来此劫难逃。

  “东西可以都给你们,但是人不可以。放了她。”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领头之人冷哼道:“你也不打听打听,落到我霸天虎手里的东西还有能要回去的么?你少罗嗦,再不走连你一块杀!”

  风恕垂下眼睛,眉心的红痕似乎闪了一下,整张脸顿时变得极其肃然。长平看得心中一动,某种熟悉感再度升起。

  她一定曾经见过他!一定!

  悸颤撩拨起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然而那些画面模糊萦绕如同烟雾,又很快将思维吞噬。

  她想不起来。

  耳中依稀传来风恕的叹息声:“……掳人子女,劫人财物,伤人xing命,yù望每逞一分,罪恶便多一分,孽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的话引来又一阵哄堂大笑,霸天虎冷嘲道:“得了吧,小子,什么罪不罪的,你以为你是菩萨说佛哪?”

  “大哥,别跟他磨蹭了,寨里的兄弟们还等咱们gān了这票回去庆功,一刀了结了算!”一小啰啰说着上前一刀劈落,长平顿时惊叫出声。

  在那一瞬间风恕朝左横避一步,指尖在那小啰啰的手腕上轻轻一弹,小啰啰顿时握刀不住,“哐”的一声,大刀落到了地上。

  “妈的,这家伙会武功!”土匪们开始骚动。长平见风恕有如此本事,一颗心便柔柔的放下了。想也是,当初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带出皇宫,又怎会怕这些乌合之众?

  突有一人尖声道:“车上还有女人!”

  糟了,她刚才的惊呼声被他们听见了。

  风恕面色一变,沉声道:“我再说一遍,放了她。”

  霸天虎眯起了眼睛,缓缓道:“放,了,她?好——”好字才出口,他便狠狠一夹马肚,红马吃痛,撒蹄而奔。

  风恕一惊,连忙追上前。像是事先约好的,他刚离开其余土匪就将马车团团围住,一人提刀破门而入,见到长平,狞笑道:“果然是好货色!”说着伸臂将她拖下车,往马背上一甩,朝另一方向急驰。如此一来,即使风恕有心相救,也分身乏术。

  “放开我!”长平挣扎,一掌击在她的后颈处,眼前顿时一黑,失去知觉。

  风恕回头看见长平被掳,连忙转身,谁知霸天虎突然一鞭击到,大喝道:“去死吧,小子!”

  鞭头在距离他头定三分处节节碎开,霸天虎呆了一下,不敢恋战,策马狂奔。

  风恕再回首时发现长平已经消逝无踪,心中猛然一痛。两相权衡,只得先追上小容再说。一念至此,眸中怒意乍现。

  霸天虎顿时觉得身后有股巨大的力量袭卷而来,一跟头栽下马背,他打个滚翻身起来时,看见风恕站在前方,目光冰冷,如果说他刚才是温和的、无害的,那么此时则变得说不出的可怕,光是看着便觉得呼吸困难手脚颤抖。

  霸天虎心知惹到了惹不起的角色,连忙道:“大,大,大侠饶命……这女人我不要了,东,东西我也不要了,小的以后不敢了,我也是没办法,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我们兄弟都是活不下去了才会gān这种刀口舔血的勾当……”

  风恕打断他:“你走吧。”

  呃?算是放过他了吗?霸天虎偷瞄了他一眼,晚风中,风恕的脸忽明忽灭,充满了悲悯之色,像是哀痛他的自甘堕落,又像是感慨自己的无能为力。

  见鬼了!才是看他一眼,竟然就盟生罪恶感,几乎立马想弃刀从善。霸天虎连忙定心收神,连马也不敢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风恕走过去解开小容身上的绳子,取出她嘴里塞着的毛巾,柔声道:“你没事吧?”

  小容受这一番惊吓,早已泪水涟涟,除了发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风恕犹豫,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但是若带着她,怎么追得上长平?正有所迟疑,小容忽然浑身一震,朝马下栽倒。

  他连忙上前接住,发现她已昏了过去。

  剧痛感从后颈处层层扩散,长平悠悠醒转,一时间天旋地转,过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被人横置着趴在马背上,眼里只看的见马蹄与huáng土。被尘沙呛到,她开始咳嗽。

  一只手毫不怜惜的把她拉了起来,锁入怀中。身体像被烙铁圈住,疼痛难当,鼻间闻到夹杂着汗水和长时间不洗澡的恶臭,顿时脸色发白,几乎作呕。就在这时,马儿冲进了一道木门,数十个声音一同喝起:“二大王回来了!二大王回来了!”

  她转过头,惊恐的望着挤在两旁围观的土匪,他们脸上有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放肆与贪婪,像伺机待发的野shòu,正死命的盯着已到口的猎物。

  长平咬住下唇,面无血色。

  那被叫做二大王的土匪跳下马,又粗bào的将她也抱下马,几乎把她的腰都折断,而她只是死命的咬着唇,即不呼喊,也不抗拒。

  “呸,怎么是个残废!”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骂了一句。那二大王一拧眉,忽得伸手捏住了长平的下颚,把她的脸展给众人看道:“残废又怎么样,这么美的女人你们见过么?”

  怪笑声一阵高过一阵,长平不知从哪升起股勇气,冷冷道:“放开我!”

  “你说什么?”捏着她下颚的手加重了力度,让她觉得骨头都快碎了,但依旧横眉冷对道:“我说,放开我!”

  “兄弟们你们听听,这独臂美人还挺有脾气的!”二大王竟还真的放开了她,以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睨看她,断定她跑不出自己的手心。

  长平深吸几口气,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去,这群人,本可算是她的子民,他们不事生产,豪取qiáng夺,纯真与良知早被消磨gān净,留下的只有残忍,只有堕落,只有愚昧。

  难道她真的一点自救的机会都没有?

  “要怎样你们才肯放了我?”

  兴许是她在说这话时语气过于平静表qíng过于镇定,土匪们反而一怔。被抢上山来的女人从来都是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这个还真是有点不一样。

  “你很有钱?”看样子是,身上穿的是锦缎,一副天生华贵的样子。

  长平摇了摇头:“我没有钱。”亡国之人,何来的钱?

  “娘的,那你废话那么多gān吗?”

  “你们去京城找宋王或是安定公,他们会给你们钱。你们要多少,就有多少。”一个是她哥哥,一个是她弟弟,毕竟是同胞手足,总不会见死不救。而且李自成既然留下他们封王拜侯,赎她的钱应该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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