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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年_竹下寺中一老翁【完结】(46)

  “王妃,还不接旨?”守宁在一旁低声提醒。

  赵诩缓缓抬头,轩辕晦也正看着他。

  几百号人都在等着,他们却不紧不慢地彼此凝视,如同初见。

  不知何时起,轩辕晦的蓝眸已不再如同青空澄澈,反而似休屠泽般深不见底,唯一不变的,大抵是其中尚能映出自己的脸孔。

  此刻那张凛冽面孔上满是提防猜疑,对比轩辕晦眼中的热切期盼,显得无比面目可憎。

  他看着轩辕晦的雀跃慢慢沉寂下去,神色竟有些颓败。

  “臣接旨。”

  还来不及细想,赵诩便已脱口而出,随即便在心中将自己痛骂一顿——小孩儿长成了,早已不复当年娇憨天真,简直满腹坏水,恐怕方才便是做出楚楚可怜之态,引得自己就范。

  偏偏自己还就吃这一套,一时意乱qíng迷,转眼覆水难收。

  “王爷,这万万不可啊!”

  不知是哪个腐儒忽然发难,轩辕晦并未管他,而是将赵诩一把托起来,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展颜一笑,“哦?何处不可?又为何不可?”

  “肃王妃乃是男妻,自是不可再出仕,此为其一;其二,赵司徒既已是命官,那么则不可为他人之妻,”那腐儒指天画地,义愤填膺,“臣请王爷三思,切莫坏了祖宗的体统规矩,寒了群臣士子的心,更沦为天下笑柄啊,王爷!”

  此人赵诩识得,仿佛是白日社的清客,想想先帝也是可怜,天下愿意不依附邓氏而效忠正朔的人太少,以至于但凡忠心,白日社什么人都收,结果搞得良莠不齐。

  “你们的意思是,要么让王妃辞官,要么让本王休妻?”轩辕晦眉毛一挑。

  那腐儒竟还梗着脖子,“不错,下官正是此意。”

  轩辕晦冷笑道:“先帝谕令,肃州之事,本王尽可自专,本王倒是不知,怎么本王家事也轮得到你们一个个来指手画脚,若是当真如此忧心国事,便去协助司空,做个堰首罢。”

  “王爷,老臣忠心为国,却被王爷如此……”那腐儒还待发作,就听轩辕晦道,“沈觅,你怎么看?”

  沈觅本yù和其他人一道,做个傀儡偶人,想不到却被点出来,真是流年不利,便只好硬着头皮道:“回王爷的话,此乃王爷家事,下官不敢多言。”

  他撇清gān系,轩辕晦也不意外,瞥他眼,自顾自道:“古人常说‘法若有弊,不可不变’,又有人道‘事过境迁,变法宜矣’,以本王拙见,纵使是祖宗传下的法度,兴许就当时而言可谓尽善尽美,可到底也过去百年之久,恐怕也不太合时宜了吧?今日,总之群臣都在,不如本王便在肃州先废些规矩……赵司徒,本王口述,你来拟旨。”

  赵诩愣了愣,才惊觉自己便是那倒霉的赵司徒,赶紧起身接过一旁守宁递来的纸笔。

  “其一,我肃州能有今日富庶,除去屯垦外,尽赖商道,从此后,商贾之子亦可入仕,只是不得在本乡本县本州中为官,更不可在涉及租赋银钱的衙门任职。”

  “其二……”轩辕晦淡淡扫了眼阶下众人的神色,见已有不少人露愤愤之色,心知凡事不可过于cao切,便只道,“男子为人、妻妾者,皆可务农、经商、为工匠,为正妻者,若有功名,亦可入仕。”

  赵诩下笔如飞,转瞬便将他这些口述之言换成冠冕堂皇、文采卓然的语句,洋洋洒洒地落在绢纸上。

  轩辕晦直接凑过去看,笑道:“挥毫泼墨,一气呵成,本王未见文思敏捷如赵司徒者!”

  “王爷谬赞了。”赵诩微微低头。

  他二人互相恭维,群臣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làng。

  肃州旧臣如沈觅,由于这些年早已清楚王妃对肃王的影响力,故而并未感到多么震惊,反而有种“早该如此”的先知先觉感。

  士族世家其实对于赵诩是否是王妃并不关心,司徒之位已然位高权重,而王妃的封号并未被褫夺,证明赵诩实际上还是肃王之下第一人,他的举足轻重,对在肃州尚无根基的士族而言,无疑是多一层保障。

  最难以接受的,主要是两拨人,一是先帝留给赵诩的白日社众人,他们资历最老,历来自诩轩辕氏的心腹,对轩辕晦自己培植起来的肃州群臣已有些忌惮,见如此多的士族jīng英万里来投,心中更觉危机;二便是由轩辕晥处接收的势力。

  无论是肃州旧臣,还是士族士子,他们背后其实都站着赵诩。

  是赵诩献计轩辕晦,与他一道苦心经营,锻造出这么一批知晓民qíng,长于理政的能吏。

  是赵诩修书联络,更亲自出山,才使几大世家下定决心。

  于qíng于理,赵诩都会更加偏袒士族与肃州旧臣,肃王若是对赵诩言听计从,那么他们这些人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这么想着,这些人看着阶上言笑晏晏的肃王夫夫便已觉得刺眼,投向赵诩的目光都如同浸了霜、渗了毒。

  赵诩淡淡地扫他们一眼,便又悠悠地笑了起来。

  不自量力。

  作者有话要说:  堰首就是修水利的苦活

  这章开撕 下章表白(不甜)

  王爷qíng商低 别指望一次搞定

  其实王妃最大的问题是 军权少了 肃州旧臣和士族都没军权

  第75章

  众人散罢,沈觅本想说些什么,却被轩辕晦挥退,守宁大气不敢出一声,识时务地将门从外阖上,连同所有仆从后退十步。

  偌大的倾盖堂正堂里,只有他二人并肩坐着,身影映在玄黑地砖上,显得格外冷寂。

  二人并未开口,似乎都已沉浸在共同的往事,或是自己的心事里。

  一只乌鹊仓皇飞过,啼声喑哑悲怆,让这陇右残阳显得格外凄切。

  赵诩如梦方醒,抬头看轩辕晦,“王爷没什么想说的么?”

  轩辕晦也抬头看他,他们二人面上都殊无笑意。

  一人黑眸淡漠,不见半点温存。

  一人蓝眸闪烁,仿佛心存愧意。

  “王爷到底是天家子孙,”赵诩最终还是喟叹道,“我曾以为我瞒的不错,可如今看来,却是我托大了。”

  轩辕晦嘴唇嗫嚅了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诩侧头看他,眼神凌厉,“我心悦王爷之事,王爷是何时知晓的?”

  轩辕晦周身一震,却还是老实道:“你将回纥铁骑的兵符给我之时,我便已有所悟,只是不能确认,直到这几日,我才真正……”

  “哦,是么……”赵诩沉默片刻,手指轻叩案几。

  若赵诩对他无意,此时正是脱身的最好时机,绝不会瞻前顾后,只会恨不得做王妃的这段被人抹去,再不准旁人提起。

  可赵诩却隐隐有恋栈之意,以他辅佐肃王的资历功勋,位极人臣指日可待,岂不远好过做后院里的肃王妃?

  而他恋的若不是权位利禄,那又能是什么呢?

  只能是肃王本人了……

  “在你我之间,枳棘从来中立,故而我不知你先前联络士族,你应也不知我部署动作,”轩辕晦眼中有些迷茫,“实话告诉你,我已在宫中埋下了钉子,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取赵贵妃xing命……”

  赵诩看着指尖,“她生了个公主,不是么?”

  “古有狸猫换太子,邓党的胆子怕还更大些,想来要不了几日,咱们的圣上便会大赦天下,庆贺后继有人了。”轩辕晦冷笑,“到那时,你以为轩辕昕还能苟延残喘几日?”

  赵诩皱眉,“义军还未剿灭,他们连这一刻都等不得了?”

  “我也曾想过从皇兄手中得位,可如今形势看来,已绝无可能,如今轩辕昕轩辕晥死的死、病的病,义军又不过散兵游勇,再无人能与邓党及我肃州成鼎立之势,一场恶战迫在眉睫……”轩辕晦深吸一口气,“我知我卑鄙,可这要紧关头,我身侧必须有你。”

  赵诩只觉好笑,却压根笑不出来,“劳烦王爷示下,肃王妃在你身侧,赵司徒难道就不在你身边了么?”

  “天差地别!”轩辕晦猛然高声一喝,“赵司徒的心中只有颍川赵氏,而肃王妃则必然将肃王放在首位,这哪里就一样了?”

  见赵诩铁青着脸,轩辕晦颓然道:“既然今日话都说开了,我也不再瞒你。”

  他极其缓慢地起身,拖曳着厚重冕服走到赵诩面前。

  赵诩纹丝不动,仿佛眼前并无此人一般。

  轩辕晦在他面前徐徐蹲下,去抓他的手,赵诩任他抓着,犹如泥塑般不喜不怒。

  “你我相识太久,久到好像理所应当你就该在我身旁,帮衬我提点我,相互倚靠相互扶持,久到我忘了,其实这一切并非天经地义,除去我之外,你还有赵氏……”手中赵诩的指尖有如冰霜,一直冷到轩辕晦的心里去,“我心里何尝没有你?想与你形影不离,想与你肌肤相亲,想与你相携相行,这些够么?”

  他的声音一贯清亮高亢,兴致好时还曾给赵诩高歌过一曲北地民歌,简直犹如锵金铿玉,哪里如今日一般喑哑低沉,满是涩意?

  轩辕晦苦笑,“你我都知道,这些都不够。肃王妃、十九郎、赵扬光,你撇不下你的颍川赵氏,士族传承,难道我就能抛下我独孤母妃,抛下一直忠贞于轩辕皇室的白日社,抛下琅琊王、金城王、柔仪姐姐那般已经流了太多血的皇室宗亲?这天下说大也大,实则也不过是舆图大小,哪里就够分了呢?”

  赵诩对上他的眼,那眸子实在漂亮,似绿似蓝,仔细看还带着点灰——巍巍chūn山,汤汤夏水,萧萧秋叶,皑皑冬雪,四季轮转,竟都在他一人的眼里。

  “自士庶合流后,士族均是稳中求胜,如今却大胆求变,世家大族的子弟,纷纷寻觅明主,几处下注,当真只是为了维持现状么?”轩辕晦深吸一口气,“别的不说,现在长安的中书省,已经在复议占田了!”

  赵诩神色不变,显然已知晓多时。

  “那你呢?你想过么?”轩辕晦的手指微微缩紧。

  “想过,”赵诩坦然道,“早在来肃州的马车上我便想过,那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即使那时我与王爷并不稔熟,我也知凭王爷志向秉xing,绝无可能答应。”

  轩辕晦沉默道:“士族想让这天下分成三六九等,而我却想皇室独尊,其余众生平等,他日必有争执,你如何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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