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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年_竹下寺中一老翁【完结】(64)

  “田亩。”轩辕晦冷声道,“富者良田千亩,贫者无立锥之地。”

  一直到仁宗晚年,士族都享有占田法的特权,导致天下田地,士族独占其六。英明神武如世祖,刚登基时也为其掣肘,直到二王之乱之后,才弹压下去。仁宗推行士庶合流,自武宗轩辕懋歆迎娶赵氏女之后,历代又多有联姻,进一步缓和了皇族与士族间隙,以至于两百年来虽有隔阂,却无大的摩擦。

  可废了占田,却也是给其余富户开了口子,到了最后,不论高门寒门,但凡家有余财,都开始疯狂购地置地,甚至有些昏君bào君,就带头征收税赋,待到贫民缴不出税时,再低价回购土地。

  德宗宠幸邓氏时,就曾做过一件绝顶荒唐、丧尽天良之事——邓演在陇右道任节度使时,曾私纵亲兵,掘开了一条堤坝,水淹良田。生民流离,卖儿鬻女都时有发生,何况无法带走,暂时又无法耕种的田亩?

  此时邓演再施施然出手,以三成不到的银钱,一下子兼并了两县十之八、九的土地。这两县位于金城,而金城郡恰巧便是金城王的封邑,本就对邓氏的僭越深恶痛绝的金城王如何能忍?

  新仇旧恨,这才导致金城王糙率而动,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看着他yīn沉神色,赵诩也猜到他心中所想,缓缓道:“由此看,邓氏百死难赎其罪。我与崔静笏一般,并不想给王爷献策,若是王爷出于对我的偏爱采用了,日后遗毒百年,这样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我为王爷誊录的,不过是历朝历代的田律,以及有史可循的田亩造册,对比开国时和灭国时的田亩与税赋,想来王爷心中便已有数。”

  轩辕晦神qíng复杂地看他,“十九郎你……”

  赵诩漫不经心地挑了挑香炉里的沉香,“不错,我士族不打算在田亩上下功夫,王爷大可放心。”

  他话虽说的凉薄,轩辕晦心中却是一dàng——实际上,他先前最怕的就是赵诩挟功bī他恢复占田,然后再讨价还价,最终让士族趁机兼并。

  “只是,”赵诩话锋一转,“我们不占这个便宜,旁人也得要些面皮。”

  这旁人是谁,轩辕晦心中一样有数,也跟着笑了笑,“放心,在我这里,任凭哪个旁人都比不过你去。”

  赵诩幽幽一叹,“说句实在话,这土地的兼并,在所难免。要想从根子上杜绝,绝无可能。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百姓在无地可种之时,也能有条生路。”

  “你有什么大概的想法么?”轩辕晦蹙眉,“回头让崔静笏将书都送来,恐怕得查查户律。田亩如何分固然重要,这税赋怎么收也是个学问,多少贪官污吏,就是从这个上面钻的空子。从前我便想,若是我得了那个位置,第一个就是废了人头税。”

  赵诩大笑,“王爷果然jīng进了。待到天下大定,首先便是要清点府库、核清田亩、造册人丁。”

  “我看,先擢拔人才,打下的地方先做起来,让他们先试试看,好的坏的,好歹有个章程,到时候九洲万方再一同推下去,也不至乱了头绪。”

  “回头我便布置赵诙他们去办。”

  轩辕晦叹了口气,“难怪人家说,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这还没治国呢,已觉得麻烦的很。”

  “还是要开科举,治国之根本,无非是人和银子。领悟了这一点,是一州还是一国,差别当真不大。”

  轩辕晦笑笑,“后日吧,我便准备与他们一同准备攻城了,后方还是jiāo给你了。”

  白苏在门外禀报道:“二位殿下,有枳棘先生送来的密信。”

  赵诩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递给轩辕晦,“对琅琊王下手的,是邓翻云的细作,目的是为了挑拨你我的关系,也是为了给邓覆雨报仇,当然,他们本就想让轩辕氏绝嗣,这也算是一箭三雕了。”

  轩辕晦看也没看这信,便扔到一边,面目森冷道:“让轩辕氏绝嗣,不错,如今宗室是凋零的很,可他也不看看他们邓氏,难道离绝嗣还远么?我倒是想看看,最后是哪家香火断绝!翻云覆雨……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柔仪郡主在他那边,随时都可以结果了他的xing命。”

  轩辕晦摇头,“不,现在让他死太便宜他了,咱们慢慢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这里邓演掘堤淹田参考了大明王朝 只不过大明王朝里这么做是为了尽快推行 改稻为桑(为了卖丝绸给央行 要求多栽桑苗 结果百姓不愿意种 就淹了稻田 bī着他们不得不改 或者贱卖土地 让商人买来种桑产丝)

  第105章

  三路大军围困长安城的消息传来后,邓翻云一人躲在书斋内,谁也不见。

  柔娘端着茶点进去时,邓翻云正看着烛火发愣。

  “不是说了谁也不见么?”邓翻云恶声恶气,见是柔娘方缓了神色,“你怎么来了?”

  柔娘向来极有分寸,非经传召,从不进入前院,今日破例,倒是让邓翻云有些诧异。

  柔娘柔声道:“殿下已一日未进食,太子妃挂念殿下,嘱咐妾过来看看。”

  邓翻云摆摆手,“不必了,危如累卵,如何还能吃的下?”

  “前朝的事,莫测高深,妾哪里懂得?”柔娘将茶盘放在一边,走到邓翻云身后,搂住他脖颈,“妾只知道,殿下是大顺的天,若是殿下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哪里还能力挽狂澜?就是陛下知晓了,怕也是会心疼的。”

  邓翻云向后仰靠在她身上,叹息,“这里没有旁人,我便与你jiāo个底罢。十年前,不,哪怕是五年前,谁能想到今日?彼时邓氏虽不在御座,可手中权柄,麾下兵马,都远胜今日。”

  柔娘一言不发地听着,嘴角隐含冷笑。

  “还不是着了那些人的道,才自杀自灭起来……”邓翻云疲惫不堪地阖上眼,“从前我就和父亲三弟说过不知多少次,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结果呢?人家略施小计,他们就颠颠地内斗起来,白白让轩辕晦捡了便宜。”

  见柔娘依旧不言语,邓翻云轻抚她面庞,“可到了那田地,我的话,他们谁还听得进?”

  “唉,”柔娘以袖拭面,“或许是妾妇人之仁罢,总觉得不提战场上那些战士英魂,就是这些年两边折了的孩子……”

  想起他与柔娘那未出世的孩子,邓翻云也是心里一痛,长叹一声,“不管是轩辕家,还是我邓氏,折了的都该是人中龙凤。不过也快到头了,两边都快杀无所杀了。”

  柔娘的美目一凝,悲声更是哀切。

  “若是轩辕晦赢了,那么先前那琅琊王世子便是轩辕氏的最后一个,我便是邓氏的最后一个,”邓翻云似乎已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而若是我赢了,三弟便是邓氏的最后一个,轩辕晦就是轩辕氏的最后一人……总归有一家要断门绝户,全看天命了。”

  “殿下洪福齐天,定会安然无事的。”柔娘轻声道。

  邓翻云低头笑笑,“你这是在宽慰我。”

  他起身,从书房一极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个盒子,塞到柔娘手上,“这里有数万两银票,还有个名单。你不过是我侍妾,若我事败,也不会有人追着你斩糙除根。名单上的人都可信的很,定能护你一世周全。”

  柔娘惨淡一笑,将那盒子推回给他,“殿下还是留给太子妃罢,君如参天树,妾如菟丝花,没了殿下,妾又能攀附谁呢?真有那一日,妾便做殿下的虞姬便是了。你我,死生同命!”

  听了这句,邓翻云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将她揽入怀里,“有你这句话,纵然要走那huáng泉路,也不寂寞了。”

  柔娘的面孔埋在他胸口,实在看不分明。

  邓翻云径自英雄气短,轩辕晦却是江山在望,美人我有。

  用过午膳,他便揽着赵诩,先去检视了兵器,又兴致大起,gān脆随便挑了一个营帐前去探视。

  此时已近huáng昏,将士们早已练兵完毕,正各自聊天饮酒,擦拭盔甲刀剑,猛然帐帘便被人掀开,然后便走进几位仪表不凡的贵人。

  长居高位,就是带来的随从都别有一番器宇轩昂,更不用提皎如玉树的肃王妃,还有高鼻深目、容颜绮丽的肃王本人了。

  小兵小卒们纵然见过肃王,也都是远远地看一眼,哪里能如今近地窥视天颜?

  于是一个个呆若木jī,手足无措,最后还是那个百夫长记起规矩,带着众人一同行礼。

  轩辕晦摆摆手,笑道:“都是袍泽兄弟,又是在军营之中,哪里有这许多讲究?这几日怕就要大战,我与王妃过来看看兄弟们,和大家共饮几杯,壮壮士气。”

  守宁赶紧从身后取出酒坛,为轩辕晦斟了一杯,轩辕晦接过仰头饮了,笑道:“这坛酒便留给弟兄们,今日大家松快松快,不醉不归。过一两日到战场上,也好借着酒劲,杀敌立功!”

  他又亲自为赵诩倒了杯,赵诩看着他笑笑,无奈地仰头喝了,又道:“饮酒固然痛快,可也别忘了军纪,否则明日练兵时军法伺候。”

  如是这般地过了七八个帐子,眼看轩辕晦私藏的酒已然不剩多少,赵诩拦住他,“我看你的酒都是不够分的,后面那些分不到的,你不怕他们哗变?”

  “就为了一坛酒便哗变?那我治军也太失败了些。”轩辕晦已有些微醺,勾着他脖颈笑,“分不到的,便让火头军给他们多送些牛羊。他们为我拼死杀敌,我安抚安抚他们也是应该的。”

  “王爷说的是。”许是月色撩人,赵诩也顾不得身旁服侍的守宁等人,极尽缠绵地吻上他的唇。

  轩辕晦已有些站不稳,“怎么,王妃还想就这么幕天席地地将本王办了?”

  “没羞没躁,”赵诩深吸一口气,压住蠢蠢yù动的心绪,“真不知该如何说你好。”

  轩辕晦斜眼睨他,“本王只是说说而已,便没羞没躁,你这个身体力行的怎么算?”

  身后的守宁等人早就不敢再看,直到二人钻进帐子,隐隐约约有欢愉之声传出,才默默退下。

  “十九郎,”轩辕晦眼神涣散,双手徒劳地在虚空中一抓,又落回榻上,“日后我封你为后,日日chūn宵,宠冠六宫,百年后史书会不会说你椒房独宠,说我们伉俪qíng深?你说,算不算得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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