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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杂记_如鱼饮水【完结】(30)

  “阿还,我实在不知怎么感激你……”

  “哪里的话,我只怕你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负,可惜我不能在京城多留几日了。”傅清寒道。

  “你这便要走了?沈家老宅翻修好了?”小宛惊讶。

  “被烧抢得不成样子,”傅清寒摇了摇头,“我大哥惦记着祖宅,我陪他一道回去。”

  他说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搜寻沈晏周。隔着觥筹jiāo错的酒席,蓦地见他独自坐在灯影阑珊的角落,安静地凝视着青玉酒盏中一汪银辉摇碎的明月。

  沈晏周素来是不凑热闹的,就像是朵向yīn的花,冷处偏佳。这是种让人嫉恨又神往的孤独,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都无法打破。

  而就在这一刻,他抬起了头,朝傅清寒莞尔一笑。

  傅清寒瞬间觉得周围一切都模糊了,唯有这微笑如此真实。他振衣而起,走到沈晏周的身边,短短十余步竟微微喘息起来,额头也沁出了汗水。

  “三弟……”沈晏周自斟自酌,略带醺意。

  “我来陪你喝。”傅清寒长袂一抖,广袖相覆之下,悄悄握住了沈晏周微凉的手。

  沈晏周一怔,旋而笑意更深。

  傅清寒与他喝着酒,时不时敬宾客一杯。沈晏周手心忽然发痒,发觉傅清寒正在他手心里写字。一边敬酒,一边还偷偷写字,沈晏周低声笑嗔道:“三弟真顽皮。”

  傅清寒写了四个字,就再次牢牢握住了他的手,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

  人和人的相识相守,经历种种波折,却仍不愿放手,这样的感qíng,需要多少的缘分。人生在世,又不过短短多少载,能执一人之手,何等幸运。

  不过十指相握,却连心都温暖了,人类真是微妙的造物。沈晏周深黑的瞳仁中,仿佛有一束光,引着人越陷越深。他字句清晰,声音沉静,叠起的眼梢饱含了由衷的笑意,“……好,与子偕老。”

  众人听不清沈晏周说了句什么,只见傅清寒仿佛醉得厉害,白皙的面容泛了红,一贯紧绷挺拔的脊背松懈下来,斜倚在沈晏周肩膀,深埋下头去。

  “三弟醉了,我送他回房吧。”沈晏周扶着傅清寒站起身,勾唇微笑道。

  -

  沈晏周思乡心切,傅清寒陪他回了金匮,城中虽断壁残垣,但百姓业已开始修缮房舍了。

  沈府在战乱中被火烧过一番,又遭流匪抢掠,chūn风一chuī,野糙荒芜,破败不堪。季节jiāo替的时候沈晏周的咳疾最重,傅清寒忙找了城里工匠先将他住惯了的小屋简单修葺出来,其他日后再作计较。

  过了半月有余,细雨霏霏,江南初chūn已至。傅清寒已着人将沈家老宅修缮完毕,庭院幽静宜人,一扫战乱后的荒凉凄切。是日他从外面回来,见沈晏周亲自用铁锹在小院中掘坑。

  傅清寒吓了一跳,丢开油纸伞冲上前一把抱住他,抽出他手里的铁锹,“……哥,你做什么呢,下雨冷,快回屋里歇着。”

  “我想趁着chūn雨,种一株梅花。”沈晏周过去自恃内功qiáng横,风里来雨里去,向来不把天气放在眼里。如今淋了雨咳嗽起来,他看去有几分懊恼。

  傅清寒心里知道,当初庭中被沈晏周一掌劈断的梅花几乎成了他的心病。他瞥着脚边一棵细弱的小树苗,捡起油纸伞递给沈晏周,又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嘱咐道:“我替你植,你在一旁看着。”

  他说完就挽起长袖,gān脆利落地挖起树坑。

  沈晏周替他撑着伞遮雨。细密的江南chūn雨拂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宛若絮语。

  挖好了树坑,沈晏周把伞递给傅清寒,双手扶着树苗放入坑中,捧起一抷泥土,洒了上去。傅清寒蹲下身,一手举着伞,一手填土。他很快将树坑填好,拉着沈晏周站起来,两个人躲在雨中伞下,注视着吸足了雨水的细弱树苗。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开花。”沈晏周叹道。

  “放心,不会太久的,”傅清寒柔声劝慰,“等梅花开了,我陪你喝酒赏花。”

  “说定了。”沈晏周神色一缓,瞥了眼傅清寒完全淋在雨中的右肩,用手指将倾向自己的油纸伞轻轻推正,微笑着说。

  -

  傅清寒受了皇帝密旨,这两年奔波于漠北和江南。时已正月,北方大雪纷飞。

  大漠的酒馆中,傅清寒披着厚实的裘衣,啜着手中温热的酒。同桌的三人,一个是刀疤脸大汉,一个是娃娃脸青年,还有一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

  只听得酒馆一隅有个醉汉嘻嘻笑道:“……想知道玄金杖在哪儿,要给我这个数!”

  孩童立刻回头,望着醉汉伸出的五个手指。与醉汉攀谈的那几个江湖人士的神色看去既有些狐疑,又蠢蠢yù动。

  他悄悄转回身对无动于衷的傅清寒道:“傅叔叔,那些人也在找玄金杖?你看那个醉汉真的知道玄金杖在哪吗?”

  “玄金杖是西周时期周王御赐凤岐国师的宝物,据说逆侯长卿曾发誓见此杖退避十里。凤岐国师jīng于机关,后世传闻玄金杖中暗藏逆侯宝藏的线索,”傅清寒低声解释,“那些江湖人想要玄金杖并不奇怪。”

  “喂,你别老看他们,会引起注意。”娃娃脸青年不耐烦道。

  孩童被斥责一番,忙低下了头。

  “善儿长大后想做什么,我听你娘亲说,你不愿意读书,也不肯学做生意。”傅清寒问。

  “我……我想闯dàng江湖!当最有名的侠客!就像倦雪刀主一样!”善儿抬起头兴奋地说,言罢耳根通红又忙低下头去。

  “最有名的侠客可不会偷偷钻到马车底下跟着我们跑出来。”刀疤脸大汉揶揄道。

  善儿脸更红了,“娘亲……不让我来……”

  傅清寒一笑,“你喜欢倦雪刀主?”

  “是啊,我听说过他的故事,据说他十六岁时就孤身杀敌一百零八人,车轮战连胜姑苏七贤,手刃太湖连环水寨总瓢把子!”善儿说得两眼放光。

  正说着,那醉汉和几个江湖人士便出去了。

  “他们走了?傅叔叔,咱们不追上去吗?”善儿惊诧。

  傅清寒只是不徐不疾地喝着酒,坐在烧得火热的铜盆旁安安稳稳地烤火。

  入了夜,傅清寒在房中教善儿下棋。门外有人低语,片刻后娃娃脸青年和老刀带着一个人悄声走了进来。

  善儿一见大吃一惊,那人正是白日里酒馆中的醉汉。

  只听那醉汉此刻全无醉意,一脸严肃,“回禀傅大人,这半月来找我打听玄金杖的人来历都摸清了,请您过目。”他言罢呈上来一封密书。

  傅清寒又嘱咐他几句,便让他离去。娃娃脸青年确认无人跟梢后,才引着醉汉出去。傅清寒细看密书,善儿大惑不解,“傅叔叔,你不是要找玄金杖吗?为什么……”

  所谓逆侯长卿的宝藏,指的便是当年他锐不可当的兵器冶炼之法和所向披靡的布阵兵法,而想要得到这两样的人,是何居心一目了然。皇帝的密令并非找到玄金杖,而是查出暗yù谋逆之徒。傅清寒将密书在火上烧去,直到连灰渣都不剩,他才收回目光。

  他揉了揉善儿的脑袋,却不做解释,拣起桌上一只核桃,掰碎了挑出核桃仁喂给他。善儿鼓着腮帮子吃核桃仁,也没工夫多问他了。

  次日清晨,几个人下楼吃饭,善儿刚拿起一个白面馍,就听得酒馆外一声马嘶。须臾棉布帘子被掀开,一个红衣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娃娃脸青年和刀疤脸男一见她都有意无意地按住了兵器,面上却不动声色。

  “小福?”傅清寒脸色微变,“他怎么了?”

  “他让我给你送朵花……”小福冻得鼻尖通红,苦着脸递上去一只包裹严实的青色手袱儿,“这么大的雪,千里送花,你们这些大少爷真会支使人啊……”她抹着眼角一脸柔弱。

  善儿觉她可怜,想说些安慰的话,娃娃脸青年却扯住他耳语道:“这丫头可不是善茬。”

  小福耳朵尖,抬眼看过来,笑容可掬,双瞳猩红。娃娃脸青年转了个身,就转到了傅清寒身后,再也不肯出来。小福似乎料到傅清寒不需要她带信回去,向众人告辞,裹紧棉衣就出去了。众人只听得酒馆外又是一声马嘶。

  傅清寒解开手袱儿,里面未见信纸,却斜着一枝红梅。

  他端详着这一枝从江南寄来的梅花,嘴角衔起了一抹温柔的微笑。

  “老刀,你收拾下行李,我们这就回金匮。”他吩咐道。

  “傅叔叔,怎么突然就要回去……”善儿惊讶道。

  “我和兄长回金匮那年,在庭院里种了株梅花,看来如今已经红梅满枝了吧,”傅清寒道,“我答应过他,梅花开时一定回去。”

  此刻的江南正是早chūn的好时节,沈府院中一株红梅,花开恣意,暗香满庭。

  沈晏周温了壶酒,坐在廊下等候。东风chuī过,落英飘落到青瓷酒盏之中。

  ——三弟,见字如面。同归金匮之年所手植之梅,如今已灿然满枝。愚兄犹记当年花下共饮之约。酒已备,盼速归。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真难产…完结!么么么哒谢谢这段时间的支持鼓励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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