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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山河_蒟蒻蒟蒻【CP完结】(43)

  唐安见他笑得古怪,慌忙道:“公子,我去那里不是因为贪色,只是……”

  “只是因为那里有你的红粉知己,是么?”

  唐安一时有些呆住了,他从前听说四公子是个看不见的瞎子,也不管事,什么都不懂。可他蓦然发现,这个人虽然看不见,可心里明白得很,他根本就没有不知道的事,只是从不说出来。

  “唐安,你喜欢那个月明楼的女子?”杨琰低声问道。

  唐安被问得一愣,他有些局促地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她是我从前邻居家的女儿,前几年嫁给一个官员做了妾。谁知那官员贪赃被抄了家,女眷都入了奴籍,发配做官jì,她也没有逃过。我那日从月明楼旁经过,她在楼上喊我的名字,我才见到她,知道了这回事。”他说到这,挠了挠头,“这些事,不该跟公子说的。”

  杨琰没有流露出唏嘘的神色,只是平淡地问道:“你想这样常去看她,还是想为她赎身,把她娶回去?”

  唐安忽然窘迫起来:“我本是想替她赎身,谁知……”他无奈地低下头,看着地板,“她是官jì,没有落籍,根本赎不出来。”

  “这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唐安想起那个女人,心内有些钝痛,他虽然知道为她赎身已是不可能的事,可听着耳边公子毫不关己的淡漠语调,身上还是微微发冷,他低下头:“公子,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告退了。”

  “唔,去吧。”杨琰摆了摆手,“案上那张纸,你拿去吧。”

  唐安有些莫名地应了一声,他看向案上,只是一张寻常的字帖。

  “不是我写的那张,是旁边镇纸压着的那张。”杨琰又道。

  唐安挪开镇纸,刚一看清纸面,眼睛猛然瞪得老大:“这……这是……”

  “落籍文书,”杨琰说完,又笑了笑,“下个月没有刘荣升,何长史的赏银你可记得多讨一点,毕竟有了女人,总要置间房子给人家住,是不是?”

  方明奔波了一天,刚进府内就看到唐安痛哭流涕地从杨琰房内走了出来,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他略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推开房门走进去道:“公子,安阳的战报拿来了。”

  安阳以西,过了云峡关五百里,便是靠近燕虞牙帐的乌苏里雪山。这里的气候比大昭的西北边陲更为严寒,大雪下了一昼夜,把帐篷外木杆上绑着的那个人几乎堆成了雪人。

  卫长轩在极度的寒冷中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身体却无法动弹,生牛皮的绳子牢牢地绑住了他的手脚。

  不远处有三两个裹着皮毛的燕虞人在火堆旁烤火,卫长轩不动声色地半闭着眼睛,用手指费力地摸向自己后腰。手指因为冻僵了,触觉十分麻木,他好不容易摸到了腰带上那截突出的铜齿,却无法把它捏住。

  正在动作时,他所靠着的木杆忽然被人狠狠踢了一脚:“老实点!”那人说的是大昭的官话,并不生硬,但还是能听出外族人的腔调。

  卫长轩已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一支燕虞队伍俘虏了,他咳嗽了两声:“咳咳……我要见你们阿史那将军。”

  “你想投降?”那个人问道。

  卫长轩闭上眼睛,只是道:“让我见阿史那将军,我有要事。”

  他说完这句话,身后的木杆忽然晃动着从土里被拔了出来。卫长轩几乎被他提起,不由微微一惊,他看向这个膂力惊人的外族人,目光中满是防备。

  “láng崽子一样的眼神,让你见了阿史那努尔,你会一口咬断他的脖子吧?”对方嘲弄地说着,那是一个高大的燕虞武士,一头棕色微卷的头发笼在皮毛帽子里,眉骨和鼻梁的轮廓很深。

  他既然敢直呼阿史那努尔的名字,可见在燕虞地位不低,况且目光敏锐,不像是个泛泛之辈,卫长轩简直猜不透他的身份。

  武士看了卫长轩一会:“你就是他们说的乌及苏尔?”他笑了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还不是被我抓住了。”

  他这话让卫长轩不自觉有些恼火,他喉咙里又gān又渴,嗓音嘶哑,带了些凶狠的意味:“不过是偷袭而已,算什么好汉。”

  武士哈哈大笑:“你们中原人说的,兵不厌诈,你不服气,我们就再来打一场。”

  卫长轩狠狠地盯着他:“打就打,怕你不成!”

  武士的笑容蓦地凝固在了脸上,他目光定在卫长轩胸前,忽然伸出手,从他怀中将那露出一半皮鞘的匕首拔了出来:“你怎么会有这个?”

  卫长轩看这燕虞人的神色,倒像是认识这把匕首似的,他心中疑惑,一时没有答话。

  那武士回头看了看身后,只见其他人都还在几丈外的火堆边说笑,便又压低了声音:“你跟穆王府有什么关系?”

  卫长轩更是吃惊,他忍不住道:“为什么这么问,你是谁?”

  武士对他的问话避而不答,只是狐疑地盯着他:“你不是杨烨的儿子,这把匕首是谁给你的,杨玳?还是杨玦?”

  他既然能说出这两个名字,可见对穆王府内知之甚详,卫长轩与他对视着,心中已是疑惑万分,这人究竟是谁?

  武士细细揣摩着他的神色,终于试探着问道:“难不成,是也奚?”

  卫长轩终于变了脸色,这世上能叫出“也奚”的人已屈指可数,他几乎是在一瞬间脱口而出:“你是拓跋?”

  对方琥珀色的眼珠微微一震,他忽然微笑了起来:“你听说过我?”

  卫长轩却又觉得难以置信,他本以为那个拓跋是拓跋一族的人,甚至以为是一名老仆,却没想到对方不但是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青年,而且还是个燕虞人。

  他又狐疑起来:“你真的是拓跋?”

  对方没有回答,他把卫长轩从雪地里揪了起来,单手拎着,大步走进了帐篷。帐篷外的燕虞人看着他们,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低笑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帐篷里有一股羊ròu的腥膻味,膻味的来源大约是火盆上炙烤着的半只羊,武士把卫长轩扔在火盆边,而后一刀割开了他身上的皮绳。

  卫长轩下意识就想翻身而起,然而他惊恐地发现双手竟僵硬地弯曲着,手指乌紫,像是冻在了那里。

  “你的手冻坏了,”武士的口气很随意似的,“听说你是个神箭手,一箭she死了贺鲁,要是双手废了,你以后还怎么she箭。”

  其实用不着他出言讥讽,卫长轩心中已经慌了,他赶忙把手伸到火上去烤,火舌几乎要舔上他的手指,可仍然没有用。他知道自己要赶紧把冻僵的关节掰开,可他甚至连捏住手指的动作都做不到。

  武士蹲下身,低头看向他的手,他忽然伸手从那烤了一半的羊ròu上抹了一把,就着大把滚烫的羊油猛然握住了卫长轩的双手,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握到了一块冰。羊油浸满了卫长轩冻裂的手指,他隐约能感觉到对方握住自己的那点触觉,就在这时,武士又问道:“你是也奚的什么人?”

  卫长轩低声道:“我是他的伴当。”

  “伴当。”武士低声重复了一遍,他手上猛然用力,骨节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卫长轩痛呼了一声,他额头上的冷汗如雨般滴落,方才那一下,他还以为手指被对方捏断了。

  掰直他的手指之后,武士便松开了手,他拿过一块脏兮兮的皮子,擦拭着指间已经凝固成雪白色的羊油。半晌,他又问道:“这些年,他还好么?”

  卫长轩揉搓着自己微有些恢复的双手,慢慢摇了摇头。

  武士怔了怔,微微苦笑:“也是,怎么会过得好呢,今年前听说穆王死了,杨玳继了位。我就想着,他大概是要吃更多的苦头了。”

  卫长轩斟酌着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对方有些诧异:“他没有跟你说过么?”

  卫长轩摇头:“他很少提起你,也不曾说过你的事。”

  武士沉默了片刻:“小的时候,我被寄养在他母亲家里,他母亲出嫁时带我去了建安。但是一个燕虞孩子是不能被带进穆王府的,所以他们便假称我是出身拓跋家,还故意称我为拓跋。”他看着火盆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微有些出神,“我是看着也奚出生的,看着他因为眼盲被人冷落,被讥讽,被欺负。他那些哥哥,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那个杨玦,是个天生的坏种,而杨玳……”

  武士的眼睛猛然燃起仇恨的火光:“更是个láng心狗肺的东西!”

  第38章 故人

  卫长轩还记得自己刚进王府时所吃过的种种苦头,他可以想象得到,年少的拓跋在府中的际遇不会比他好些。他抬起眼睛:“你是因为受不了被人欺侮,所以离开了王府吗?”

  武士冷笑了一声:“那些软骨头的手段,我还从来不放在眼里,我回到燕虞,只因我是个燕虞人。”他抬起手,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半边结实的臂膀和胸肌,“我们生来就是糙原上的皇帝,要提刀上马,纵横驰骋。而不是在中原的那个小院子里,每日看着四方的天空,互相勾心斗角,尽搞些恶毒的小把戏。”

  听他这么说,卫长轩点了点头:“看样子,你在这里也算是个头,但又不像阿史那努尔的手下,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武士笑了笑,他抱着手:“你想知道我的事?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我本是个百夫长,每月的军饷只够喝酒吃ròu而已,这么几个钱还犯不着让我上战场去玩命,况且,我又看不惯阿史那努尔。所以,我带着手下兄弟在开拔时悄悄溜了,驻扎在这里,准备观望两天,看看前线战事如何,再做打算。”

  卫长轩心中冷笑,此人言谈气度,全然不像是个贪生怕死的逃兵,他说这么一番谎话,显然是不肯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呢?”武士忽然问,“你杀了贺鲁,应该是立了大功,少说也要封个将军。怎么却带着这么几个人,跑到离战场百里外的地方来,想做什么?”

  卫长轩假意叹了口气:“我在军中既无身份又无背景,所立的一点功劳全让将军的侄儿顶替了,我如今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所以,这两天心里烦闷,就叫了几个人出来打猎,散散心而已。”

  他随口诌着,抬起了眼睛去看对方的反应,却听武士冷笑了两声:“我原以为你还算是个男子汉,没想到也是个满口扯谎的小人。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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