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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山河_蒟蒻蒟蒻【CP完结】(82)

  “卫长轩!”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突然刺入瞳孔的光线让他一阵眩晕,而后一个脑袋便伸到了他面前,是尉迟锋的脸,他显得既惊又喜:“你真的醒了?”他连珠pào似的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昏睡多少天了?”

  卫长轩试着支起身,却根本无法动弹,他的左臂被夹板牢牢绑住固定在身侧,右手也包裹着厚厚的绷带,两条腿更是沉重,也不知是被什么绑住了。

  尉迟锋按住他道:“快别乱动,军医好不容易才帮你把骨头接上,吩咐让你静养,万一骨头移了位就有苦头吃了。”

  卫长轩只得又躺了下去,他嘴唇翕动了几下,费了半天力气,只模糊地发出了几个音节。

  尉迟锋倒是福至心灵,知道他要问什么,忙道:“你放心,阿史那努尔已死,燕虞退兵,你此番已立下不世军功,回去说不定是要做大将军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卫长轩一点欣喜的神色也没有,只是慢慢低垂了眼睑,像是有些发呆。

  “还有,父亲前些天传信命我尽快带兵回安阳去,我明日便要动身了。”尉迟锋说着,大喇喇坐到榻边,又放低了声音道,“你知道么,这两个月都城里也不太平呢!”

  卫长轩看向他,微露出疑惑的神色。

  “听说左仆she李椎竟联同平沪节度使曹元柏意图谋反,已被拿下了。李氏子弟大多任职两省要枢,经此一事,朝中震动不小。这一番风波过去,朝中要职更换了大半,如今担任相位的已是谢鏖谢太尉了。”

  卫长轩微微一震,显然很是吃惊。

  “你也觉得奇怪吧?谢太尉虽然很讨皇上喜欢,可毕竟不是什么大世族出身,听父亲说他近来与穆王殿下十分jiāo好,此番出任中书令也是仰仗了穆王的扶持。说来真是没想到,原先我只知道穆王殿下是拓跋公的外孙,大家都说他自幼目盲体弱,并不起眼。怎么如今看来,他好像很有本事似的,被委任了西北大都护不说,连朝中新任的官员也几乎都是他的人了。”

  他自顾自地说完,再低头时,只见卫长轩已微微闭上双眼,似乎复又睡去,然而眉间却隐约有竖纹拧起,神色并不安然。

  永安七年的夏末,盘门关之战以燕虞战败宣告结束,两军于库仑河立盟,燕虞退兵。此役中最大放异彩的自然是被燕虞人称为“乌及苏尔”的卫长轩,不但率区区数千人夺回盘门关,更是在乱军之中she杀燕虞右将军阿史那努尔,致使燕虞军大乱,仓皇退兵。这一年,这位年轻的将军不过二十二岁。他的故事后来甚至被闲来无事的文人写成了演义,在市井间的书馆中流传了下去,而这故事中最jīng彩的一段,正是这出“参连夺将”。

  十一月二十七,甘州城。

  夜色浓重,拔列炎独自从官驿中走出,脸色yīn沉得有些骇人,一队巡营士卒从他面前走过时都毕恭毕敬行了军礼,生怕不小心惹了这位守将不快。领队的百夫长还算乖觉,小心翼翼抬起头来,赔笑道:“将军,听说都城的钦使又来了?”

  拔列炎冷哼一声:“要不是他们,本将何至于耽误到这个时辰,”他顿了顿,又道,“牵马来,今日晚间还要巡营。”

  百夫长搓着手gān笑:“卫将军方才已经巡查过各营了。”

  “卫将军?”拔列炎浓眉一挑,像是怒极反笑似的,“他有空巡营,竟没空去见那几个苍蝇般恼人的钦使?”

  这还是在官驿外面,拔列炎的嗓门又大,把百夫长急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拔列炎发了一通火后,又静下气来:“他现在人呢?”

  “听守城将士说,卫将军巡完营后便骑马出了北城门去了,还不让人跟着。”

  拔列炎又是冷笑:“看来他骨头是长好了,不但能骑马,还能偷溜出去闲逛。既然如此,还是早些把他送回建安的好,免得每隔几日便有钦使前来催请,好像我们扣押了他似的。”

  “这……卑职这便去寻卫将军回来。”

  “不必了,”拔列炎摆手,“我去瞧瞧。”

  初冬的糙原已是一片萧瑟,到了夜晚北风更是刺骨,拔列炎一路策马出城,暗道这小子伤势刚恢复便跑到外面挨冻,当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

  出乎他意料的是,卫长轩并未如他所料的那般在冬夜里被冻得瑟瑟发抖,他正枕着自己的双手仰躺在马背上,看着头顶漆黑的苍穹。

  听到马蹄声响,他只懒懒从马背上欠起身,向拔列炎略一点头:“拔列将军。”

  拔列炎拨马来到他近前,也抬起头,只见夜色茫茫,只有零星几颗星辰,隔着云层投下稀薄的微光。

  “都城又传了旨意来,询问你何时动身回去。我照先前一样,跟他们说你伤势未愈,不堪舟车劳顿,还要再等些时日。”

  “多谢拔列将军。”卫长轩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

  拔列炎皱起眉头:“不过你究竟要在此待到什么时候,禁军两个月前便已班师,其余重伤将士也陆陆续续回了建安休养,你身为将军却迟迟不肯返回都城,难免要惹人非议。再说,这边陲之地哪里比得上建安繁华热闹,等入了冬更是苦寒,你不回去风风光光地做禁军统领,却要留在这里,莫非是吃饱了撑的?”

  对他这番揶揄,卫长轩只是报以苦笑,这几个月与拔列炎愈发相熟,他心里明白这位东胡大将虽然嘴上不饶人,却是难得的率直之人。

  “喝酒么?”拔列炎摘下腰间的酒囊,轻轻晃了晃。

  卫长轩点头:“好。”

  北地寒冷,胡人没有不好酒的,尤其是滋味辛辣的土烧酒,一喝便是一个冬天。卫长轩刚打开酒囊便闻到馥郁的酒香,他饮了一口,轻笑着道:“是北地的好酒啊,我记得叫……玉烧白?”

  “不错,你喝过?”

  “还是在云峡关的时候,”卫长轩摩挲着酒囊外的粗皮,“有天晚上,不知尉迟锋从哪弄了一袋子酒,我和他,还有陈绍,三个人将那袋酒喝了个jīng光。”提起陈绍,他的笑容渐渐便凝固了。

  拔列炎低声道:“陈绍是会宁节度使的幼子吧,他战死的事我也听说过,真是可惜了。”他顿了顿,“说你追击阿史那努尔时那样奋不顾身,就是为了给他报仇吧,可为什么阿史那努尔死了之后,你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卫长轩抓着酒囊沉默良久,转头问道,“拔列将军,你为什么会从军呢?”

  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拔列炎微微一愣,才答道:“我原本是拓跋公的家奴,是拓跋公看得起我,让我随他上战场,我这才从了军。”

  “原来是这样,”卫长轩轻轻点头,“小的时候我想得很简单的,只想着好好听义父的话,长大了之后孝顺他,为他颐养天年。之后进了穆王府,给公子作了伴当,我便想要好好保护他,再不让他被人欺负。可后来,义父被人害死,公子也被他兄长所害,险些丧命。经过这些事,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渺小,在那些人眼里我们不过是只蝼蚁,可以被随意践踏,但谁会甘心做一只蝼蚁!我便是因为不甘心,所以才奔赴疆场。”

  “这就是你从军的原因?”

  “是,我想一展抱负,想要建功立业,我不想再被人瞧不起。可我没想到,”他声音骤然低沉,“我最好的朋友……竟死在了那里。”

  “这天底下的事好像总是这样,你明明奋力前行,却总是离你想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远。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眼睁睁看着亲人和朋友在面前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而我最想要保护他平安的人,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我的保护。”

  拔列炎默不作声地听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低声道:“你同穆王少年时的事,我也曾听说过。”

  卫长轩有些奇怪:“你从何处听说的?”

  “我的妻子,你应该认识她,她叫洛兰。”

  卫长轩一惊:“洛兰姑姑!”他难以置信般看着拔列炎,“我原本以为,那个在糙原上等了她很多年的人应该是个多qíng种子,没想到竟是拔列将军你。”

  虽然拔列炎生得很黑,此时夜色又重,可卫长轩还是隐约觉得他红了脸。只听他gān咳了一声:“她回来之后一直很挂念你们,若不是有孕在身,想必已到甘州来看你了。”

  听到洛兰有孕的消息,卫长轩愣了愣,而后又笑了起来:“真好啊。”

  头顶的一点星光渐渐被密云遮挡,朔风卷着雪片从旷野上扫过,这是北疆常有的气候。他二人也不避雪,只是下了马,点燃火把cha在冻硬的泥土里,来回jiāo换着酒囊默默饮酒。风中夹杂着几声断断续续的笳声,隐约是从城头上传来的。那笳声暗哑生涩,如同呜咽,夜半听来十分寂寥。

  卫长轩向笳声传来的方向侧耳,轻声叹息:“君不闻胡笳声最悲,果然如此。”

  “是守城的将士想家了。”拔列炎低声道,他看着卫长轩的脸色,“你呢,真的不想回去?”

  卫长轩摇了摇头,只是喝酒。

  “洛兰经常说起穆王小时候的事,她从小抚养他长大,感qíng自然是很深厚的。几年前她随拓跋公去建安,满心想着要去看望那位四公子,我甚至担心她会再次留在都城,再不回来。可她很快就回来了,她说的话和你一样,她说公子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她了。”拔列炎顿了顿,“洛兰说,这位小公子看起来柔弱,可他的内心比谁都要刚硬。他所决定的事无人能够更改,也没有人能够真正明白他的心。如果真的有,那个人只会是你。”

  卫长轩拿着酒囊的手微微一颤,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洛兰姑姑大约还不知道,现今与公子相jiāo甚笃的谢太尉,正是害死我义父的元凶。我知道他做的没有错,他已经长大了,早已不需要伴当,他是穆王,他需要的当然是在朝堂上能够辅佐他的臂膀。虽然明白这些,可我还是会不甘心,我不愿回到都城,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低着头,“这次出征,我本想着,或许我能杀了阿史那努尔,为陈绍报仇,为甘州被屠的百姓们报仇。我是被仇恨驱使着打了这一仗,然而真的杀了他,却又并不觉得欣慰,好像失去仇恨之后,我连活着的意义都不知道了。”

  “你说得不对,”拔列炎拧起眉,重重地道,“你失去亲人,失去挚友固然痛苦,但不能只惦记着仇恨。人活着的意义绝不该是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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