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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山河_蒟蒻蒟蒻【CP完结】(94)

  永安帝也不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宫人们收拾遍地láng藉。待宫人们打扫过之后,小内监仍跪在皇帝脚边,轻声道:“奴才听说,现今朝中的事大半都在穆王手中管着,也怨不得他行事这样独断。先前谢太尉在时,或许还能与穆王分庭抗礼,可惜……”他蓦地收了话,又幽幽叹了口气,“听说前几日,就连李老太师也被bī得撞柱而亡了。”

  皇帝听他提起此事,眉头更是大皱:“不错,谢卿的事,朕还没同他算账。那杨琰算什么东西,不过手中掌了西北军权,又提拔了几个村野匹夫,竟敢在朕的朝堂乃至后宫之中如此横行无忌,真是岂有此理!此番朕若不给他个教训,他将来岂不是要骑到朕的头上来了!”

  “皇上是要教训穆王?”小内监试探般问道。

  “何止教训,朕恨不得……”杨解脸上杀气密布,却又忽然住了口。他双手捏得死紧,过了良久才缓缓松开,养尊处优的掌心现出几道指甲的掐痕。

  小内监低眉顺目地跪在那里,只从眼角瞟着皇帝的动静,他察觉永安帝的脸色从bào怒渐渐变得颓然,而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回了龙榻上。

  “朕有些后悔了,后悔先前没听谢卿的话,他那时明明告诫过朕,说这穆王很有几分危险。可惜那时朕没有体会其中之意,还一味想要重用那个瞎子。直到去年他平了东胡的隐患,朕这才体会到他确实有些本事,为示褒奖,朕甚至把左右骁卫都jiāo给了他。原指望他会感念皇恩,一心为朕分忧,谁知他……”杨解半支着额头,几不可闻地叹气,“他如今在朝中势力着实不小,朕便是有心要取他的脑袋,却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依奴才之见,穆王势力虽大,可这些权势无一不是皇上赐予的,皇上您才是天下之主啊!倘若皇上有心整治穆王,那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哦?”永安帝有些诧异地看着小内监,“你起来,且好好说说,如何轻而易举?”

  小内监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而后才站起身道:“现如今,穆王手中除了西北大都护之职,还兼管着两省六部各处机要,这些事未免太多,也太繁杂了一些。皇上大可寻个由头,从他手中褫夺一两门要职,jiāo予他人,以此削弱他的势力。倘若他乖乖接受了,便不妨一削再削,等到他失了权势,自可任由皇上发落。倘若他不肯轻易jiāo出手中职权……那便更好了。”

  “他若不肯听话,为何更好?”永安帝有些疑惑,不由追问。

  小内监嗓音yīn柔,此刻放低了声音,更有些诡谲的意味,只见他垂了眼睛微微一笑:“他若不肯,便是违拗皇命,倘若再倚仗兵权反抗,那更是谋反的大罪。到那时,皇上便是要杀他,也是名正言顺,无可厚非。”

  他说完,见皇帝只是拧眉不语,又慌忙跪下道:“奴才向来不懂这些军国大事,方才胡言乱语了一番,还请皇上恕罪。”

  看他这样乖觉,杨解倒笑了一笑,问道:“往日总见你端茶倒水,倒不知你这样伶俐,你叫什么名字?”

  小内监得了夸奖,不由喜笑颜开,叩头道:“回皇上,奴才名叫怀喜。”

  “怀喜,倒是个好名字,”皇帝点头赞许,“从今以后你就升为内常侍吧。”

  三月初七,chūn蒐归来的永安帝御驾回宫。泰安宫正门大开,十二重引驾在前开路,皇帝的玉辂被围拱在正中,玉辂前后皆是身着华服的乐工,各持箫管笳笛,乐声激昂,两旁臣工皆俯身在地,恭迎圣驾。然而车中坐着的皇帝却不见喜悦,他从始至终皆黑沉着脸,似乎隐含着一股怒意。

  待到入了宫门,皇帝扶着内侍的手下了玉辂,却并未立即起驾,而是冷然道:“穆王何在?”

  四周静了静,而后只见杨琰从左首走出,他冠冕齐整,缓步上前,跪下行礼道:“臣弟恭迎圣驾。”

  永安帝也不叫他平身,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朕将礼部jiāo由你掌管,原是瞧你行事稳妥,怎么今日的卤簿仪仗竟安排得如此糙率!”

  皇帝的怒火来得突然,让一众臣子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且不说皇帝对穆王一向恩遇有加,从未出言训斥,就说今日这样的qíng形,就算出了些微差错,也不至于要让穆王当众下不来台。

  就在群臣面面相觑的时候,杨琰已俯身道:“臣弟惶恐,此番迎驾之礼皆照先前旧例,若有不察之处,还请皇上明示。”

  永安帝又是冷笑:“岂止不查,简直谬误至极!左右骁卫竟在千牛卫之前,尊卑颠倒。鼓chuī之乐竟是《破阵曲》,更不成体统!谁人不知御驾之前,当奏《升平乐》,方显庄重。”

  他连声斥责,而穆王只垂首听训,一句辩解也没有,还是礼部尚书汤致远上前跪启道:“皇上明鉴,此事实是礼部之责,更是臣下失职。穆王殿下这些时日忧心国事,已是日理万机,殿下本就身有不便,便是行事有不足之处,也请皇上莫要苛责了。”

  老臣们都知道这汤致远素来xing子仁厚,此刻见他将事qíng揽到自己头上,也并不诧异。他们暗自忖度着皇帝并非宽宏大度之人,多半是要迁怒,故而屏声静气,一个多话的也没有。

  谁知永安帝看了汤致远一眼,竟点了点头:“不错,朕倒是忘了,穆王身有残疾,如今手头事务繁杂,便有疏漏也在所难免。”他轻叹了一声,“你们起来吧。”

  等到穆王与汤尚书先后起身,却听皇帝又放缓了口气:“穆王,朕知道你这些时日多有劳累,方才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杨琰微微欠身:“自然。”

  皇帝上前一步,在他肩上拍了拍:“你同朕是宗亲兄弟,朕也不忍见你如此cao劳,这样吧,往后礼部、户部之事,依旧jiāo给雍王,你也好歇息歇息。”

  如今的雍王杨临是先前杨燧的嫡子,原本任着户部尚书,自从穆王当权,他与长兄杨祺便只被分到了闲职,潦糙度日而已。此刻蓦然受了皇命,他竟忘了上前谢恩,只怔怔立在原地。

  倒是杨琰很快低了头道:“臣领旨。”

  永安帝显然不曾料到此事竟如此顺遂,他眯起眼睛,细细看向眼前的穆王,却见他脸上一片平静,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永安帝回宫的第二日晨起,勉qiáng打起jīng神去上了早朝。

  宣政殿外阳光和煦,晨起的微风拂进大殿,温暖绵软,让龙座上的皇帝很有些昏昏yù睡。从去年冬时起,他已有几个月不曾上朝,此刻向殿内一望,只觉臣子中陌生的面孔又多了些许,而其中年轻的臣子更是占了半数。

  玉阶下靠左的位置安放着一张乌檀木的大椅,椅子是去年秋时设下的,原是为了体恤穆王体弱有疾,许他上朝落座所设。可今日,这张椅子却是空的,据说是穆王告了病,不能来上朝。对于此事永安帝显得毫不在意,只略略问了一句,而后便听群臣陆续奏事,一切如常。

  待下了朝,皇帝才勉qiáng挺直了有些发酸的腰板,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开龙座,向后殿走去。他身后另有两名臣子尾随而来,一个是门下侍中高禄,另一个则是刚接管户部、礼部的雍王杨临。

  “皇上,今日穆王称病不来上朝的事,想是有些蹊跷。”高禄在皇帝身后悄声道。

  皇帝轻哼了一声:“朕自然知道他不是真的抱病,想是昨日当着众人的面受了呵斥,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赌气罢了。”他拂了拂袖子,很有些不屑,“这穆王还是太过年轻气盛,朕正是要削一削他的气焰。”

  “皇上圣明。”高禄赶忙道,“自从穆王入文华阁理事以来,在朝中几乎是独掌权柄,连雍王身为他的宗亲兄长,他尚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我们这些臣子了。”

  永安帝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雍王杨临,只见他垂手站在一旁,时不时点头附和,却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心中不由生出些嫌恶。先雍王杨燧活着时,这杨临曾任过户部尚书,在他手上曾闹出了一桩盐课大案,所贪污的银钱数量极巨。虽事后处决了一大批官员,可皇帝心知肚明,眼前这个杨临才是盐课案的罪魁祸首。他从那时起便想要疏远这个贪婪又无用的堂弟,可眼下为了制衡穆王,他又不得不重新启用起这个杨临。

  “雍王。”他qiáng忍着不耐,吩咐道,“你上任之后,将两部的文书卷宗都好好清查一番,若是查出穆王有过什么纰漏,立刻前来禀报。”

  “臣遵旨。”

  “还有,”皇帝微微沉吟,“穆王如今称病,可朕相信他不会乖乖待在自己家中。你们派人紧盯住穆王府的动静,不论他发出什么手令,或是会见何人,你们皆记录在册,让朕知晓。但凡他有一点不轨之处,朕即刻拿他!”

  永安九年,四月初六。

  西坊,临风阁。

  随着一声马嘶响起,茶邸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走进来的青年穿着一身银甲,佩了长刀,他进来之后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没想到茶邸内这样冷清。

  “公子是来饮茶么?”茶邸的主人从二楼的栏杆上欠身向下道,“小店快要关门了。”

  “请问,是吴宁青先生吗?”青年抬起头,他额上微微带汗,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

  即使在光线微弱的茶邸内,主人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来,他微笑道:“正是在下,不知卫将军寻我何事?”

  卫长轩没料到他竟认得自己,微有些诧异,很快便道:“是陈言大将军托我来送些东西。”

  主人含笑道:“难得陈大将军还未忘怀我这个故友,请卫将军上楼来,略饮一杯粗茶,权作解渴。”

  二楼也是空dàngdàng的,一个伙计也没有,主人亲自煽炉点火,煮了茶汤奉到卫长轩面前。这茶汤色泽碧绿,盛在小小的茶盅内清澈见底,卫长轩正觉焦渴,仰头便将一盅茶饮尽,只觉一股浓苦从舌根处窜上,让他几乎要打个寒噤,再之后却从喉咙到舌尖渐渐回甘,茶香满口,让他这个不通茶道的人也不由点头道:“真是好茶。”

  主人笑着点头:“是今年雨后的新茶,算不得上品,不过却也还能入口。”他见卫长轩手上茶盅已空,又提起壶给他浅浅斟满,“卫将军同五年前可大不一样了。”

  卫长轩微微一怔:“先生从前认得我?”

  主人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竹帘掀开,从窗户里正可以看见暮色下的护城河岸,他笑道:“当年初五she柳的盛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建安哪个姑娘家不知道‘卫家儿郎,其美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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