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八大胡同_晓渠【完结】(3)

  韩雪卿觉得玖哥的眼睛蒙蒙地,象是怀念什么,半天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昭哥好福气,长成这模样,是老天爷赏饭吃!这底下都传遍了,说爷要如何如何栽培你……你呀,就是太小了,不知道爷能不能让‘秋海堂’撑到你长大那一天。”

  那时候韩雪卿还不明白为什么人人净跟他说这些,他其实更希望他们能给他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儿,又或者带他去小唱儿住的院子,偷看他们习武练唱。裴爷最是善解人意,看见他微嘟着嘴,yù语还休,便一眼看到他心眼儿里去。格外准许姚师傅带他出门看热闹,特别嘱咐他:“可别让你们爷知道!”

  那年元宵节,烟花瘦,灯如昼,沉醉在京城车水马龙之中的韩雪卿,第一次遇见毕荣。

  第3章

  手里捧着还热乎乎的炒栗子,闻起来香喷喷,还暖手。韩雪卿站在捏面人的摊铺前,好奇地看着,孙猴子,猪八戒,十二属相……管是什么物件,到了那老板手里,半盏茶的功夫不到,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地跳脱出来。

  心下喜欢,想问三郎还剩银子没,还不待他转身寻找,一绽沉甸甸的银子“啪”地扔在老板面前,接着是句硬邦邦,略显傲慢的话:“你捏出个象他的面人,这银子就赏你!”

  韩雪卿楞了,这人说的就是自己。他毕竟小,也没怎么接触过生人,这一惊,就忘了找三郎的事。老板整个年关,日日风chuī雨打也赚不出这么大块银子,喜出望外,出言挽留雪卿:“这位小爷您留步,等我捏好,摊上的面人儿随您挑!”

  韩雪卿也想知道他捏得象不象,自然不会走,将栗子塞进袖子里,揣着手看热闹。趁老板忙碌的当儿,他扭头瞅瞅身边的人。这人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穿着富贵,身后还跟着家丁模样的随从。他本来也在偷看雪卿,两人目光碰在一起,他生硬地避开了。

  老板手艺好,一会儿功夫捏出来,一亮相,别说还真有几分相似!那人接过去,撇撇嘴:“不怎么象!”不过他也没要回银子,将泥人举在韩雪卿跟前:“给,你留着吧!”

  韩雪卿楞楞地接过来:“你不喜欢?”

  “没你好看,”少年说,终于直视着雪卿的脸,“我叫毕荣,你要记住!”

  人cháo几乎立刻就把他离去的身影吞没了,韩雪卿并没有留恋不可一世的少年,他转身跟老板要了个“骏马”的面人儿,三郎属马呢!想起三郎,才发现已经有好一会儿没看见三郎和姚师傅的影子了!他转身寻找,茫茫人海,川流不息,尽管花灯烁烁,白夜如昼,可来来往往的面孔里,找不到熟悉的脸。雪卿慌了,他连回去的路都不识,这可怎么好?他焦急地在人群里穿梭,不停叫着三郎和姚师傅的名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昭哥儿!”身子忽然给人搂住了,“昭哥儿你跑哪儿去了呀?真急死人了!”

  雪卿抬头一看,正是三郎,他扁扁嘴,终于“哇”地大哭出声。三郎连忙抱着他哄:“是三郎不好!昭哥儿不要哭!”

  姚师傅也挤过来,连声问,“找到了?伤了没有?”他们是瞒着爷悄悄出来的,万一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刚才也是吓得不轻,“找到就好,走吧,走吧,得在爷之前回去。”

  他们敢偷着出来,是因为那晚刑部尚书何大人在家中宴请同僚,特意邀请爷过去。那正是爷红得顶尖儿的时候,一般的应酬是不去的,何大人费了不知多少银子,这才请得动。

  三个人赶回去,果然爷还没回来呢,前院依旧有客,歌舞喧哗,趁乱回屋就歇了。第二天,庞姨过来,一边伺候他吃药,一边担心地叮嘱:“以后可不能这么任xing!给爷知道要罚的!”

  韩雪卿乖乖地一口气把药喝光,陪笑说:“雪卿不敢了!庞姨别跟爷说。”

  “我自是不会说,可不敢担保别人不告状。”

  第二天,午饭刚过,爷那院就有人跑过来,说爷要见昭哥儿。庞姨心下立马儿明白,连忙跟雪卿说:“爷脾气硬,无论如何别顶撞他!昭哥儿别害怕,我去裴爷那里求求qíng!他的话爷还是听得进去!”

  韩雪卿慌慌张张跟着来人去了,一路上,忐忑不安,连忘了穿御寒的棉袍也不觉得冷。雪卿听说过爷的规矩,下人犯错,是管都不稀得管,直接赶出门了事。爷素来面黑,也从来也不给人什么机会,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白花花的银子请来的,做不好就滚!别在我跟前碍眼!”三郎该不是已经给撵出门了吧?

  爷今儿个起得格外早,拉长着脸,让人qíng不自禁脊背发凉。韩雪卿进了屋,走近爷,小声地说:“爷,您,您找我?”

  “跪下!”

  清脆一声呵斥,就象青瓷碗狠摔在地上,瞬间破碎般的尖厉。

  第4章

  “跪下!”清脆一声呵斥,就象青瓷碗狠摔在地上,瞬间破碎般的尖厉,“我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您的准许,不可轻易出门……”

  “昨晚去哪儿了?”语气平静下来,却越发让人心寒。

  韩雪卿没回话,低着头,手搓着两边的衣襟,这会儿才觉得冷了。

  “你怎么不去打听打听,这院里上上下下,有哪个敢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你才来几天,小小年纪,主意正,敢骑我头上啦?”

  “雪卿不敢!是……是太好奇……”

  “外面的世界热闹着呢!可那些喜庆都是别人的,跟你有哪门子关系?梁红地冷冷说,不耐地挥了挥手,“去外头跪着,跪到我心里舒坦为止!”

  韩雪卿跪在冻得结实的卵石地上,硌得膝盖疼到跟不是自己的一样。风在五脏六腑里穿行而过,从里到外都结冰了。三郎肯定已经被撵走了,一大早上都没看到人影,想到这里,委屈的眼泪“刷”地流出来,泪流过的地方给风一扫,象要裂开似的,又疼又冷,又没人管他,难受得不想活了。他开始有点想家,虽然他的记忆中,并不知道家是什么,他只想要个庇护的怀抱。

  院子里的雪还没化净,因为梁红地今日起得早了,底下人甚是忙乱。他住的是最宽的院,最大的屋,庭院正中是五人宽的甬路,铺着从江南三省五湖运来的各式卵石。那是万岁爷下江南前,彭白坊以钦差之任,去江南巡查接待圣驾工事时,派人各地搜来的。此人极会讨他欢心,梁红地暗想,只可惜chuáng上功夫差了点儿,泄得太快。

  而此时,瘦小单薄的韩雪卿就跪在上面,他没穿外袍,严冬的风一chuī就能打个透。梁红地当年没受过这等苦,裴玉亭待他如掌上明珠,所以才养成自己这嚣张个xing。他常常会想,若没有自己这么三番两次顶撞,裴玉亭或许能多活几年,所以自己肯定不会赴他后尘,既然这孩子要给自己养老送终,当然不能让他年纪小小就忤逆自己,这头不开好,以后他红了,靠山硬了,还有自己好日子过?

  伺候的人进来收拾碗筷,他昨夜是喝得多了,连着两碗醒酒汤,宿醉后头昏脑胀也没好转,带连着心qíng也不好。下人明白不能惹他,大气儿也不敢吭,收拾好就要出门,正看见裴玉亭进了院子。

  “爷,裴爷来了。”

  “知道了!”梁红地猜到他会来说qíng,“让外头的人小点儿声,我听着烦。”

  裴玉亭走进来,在他身边坐着,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心qíng不好,拿孩子出什么气?外头怪冷的,你让他那么跪着,是怕他活得长啊?”

  “进了这个门就不是什么孩子!”梁红地见裴玉亭穿得也不暖,可见是匆忙赶出来,回身翻了件袍子给他,“当我不知道,就是你鼓弄他出去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过年的时候外头什么样儿,他那模样的出去,转眼就给人拐走,明儿就卖到对面去了!”

  “你手里有卖身契,怕他什么?”

  “那要是卖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呢?那些人犯子赚的就是这两头的钱。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银子买他?别看他小,可不便宜!”

  “你这是算计得多余了,以后不许他出门就成了,这次就算了吧!怎么说也是初犯。”

  梁红地和裴玉亭的关系,跟韩雪卿与他的关系是不同。他不是裴玉亭买的,而是他收养的,当时的裴玉亭是想过退隐,带个孩子,过平常日子,然而世事难料,多是身不由己。因此两人有点真的感qíng,也只有玉亭能约束住红地儿的脾气。

  “这院子现在是我说的算,还是你说的算?”梁红地任xing起来,无比娇纵蛮横,“当年你脾气好,现在呢?天天受我的气,我要是制不住他,这么大的买卖,也不会jiāo给他!从小就得管,不管不成材。”

  “呀,你承认给我气受,在我跟前儿这脾气怎还一点儿不收敛的?”

  正说到这儿,外面有人慌张跑进来,跟他说:“爷,昭哥儿昏倒了!”

  第5章

  韩雪卿梦里看见三郎黝黑的脸,不顾一切地伸手抱上去,张口忍不住就哭,一哭便停不下来,声声叫道:“三郎别走!别扔下雪卿一个人!三郎,三郎回来!”三郎练着武功,胳膊总是很结实,抱着自己的时候,紧紧的,硬邦邦。雪卿不能识别是幻是真,缩在那人的怀里里,蜷着身子,泪水流得汹涌。

  醒来时,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庞姨正好走进屋,看见他醒了,忙走过来,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把,试试热度,嘴里念念有词:“观世音菩萨保佑,咱昭哥儿是福大命大的!”

  说着拧了汗巾,给雪卿擦着脸,说:“没见过象昭哥这么能哭的!这两晚上,睡着睡着就哭哟!我的小祖宗,你哪那么多眼泪呀?”

  雪卿的脸火辣辣,半掩在被里,怯怯地问了句:“三郎呢?”

  “给爷罚着gān活呢!过两天还来您这儿当差!”

  “爷,爷,没赶他走?”

  “本来都赶走啦!这不给您晚上哭闹得没辙,又给找回来!”庞姨喊外头当值的嬷嬷进来收拾水盆,“这几日只管灌药了,这会儿可饿了吧?我去厨房给您弄点儿清淡的先吃着!”

  雪卿确实饿了,难为qíng地点了点头。庞姨出去不久,帘子一掀,陶荆走进来了,在他chuáng边坐下来,眼神委屈地看着他,说,“昭哥你可别听她们嚼舌根儿,我没去爷那里告状!”

  雪卿还小,有些事不怎么懂,可短短半年,就算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付过去的本领还是学得到,他往里欠了欠身子,示意陶荆往里坐,又说:“我没往那头儿想。荆哥挨过罚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晓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