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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_晓渠【完结】(42)

  这日他叫人把唐顺儿召过来问话。唐顺儿向来惧怕他,进了门连头也不敢抬,问他话,答得倒是流利,如同早就背得烂熟于心一样,直到问到知秋的身体,他似乎有点犹豫。

  “三公子的身子近来倒是一般,似乎总是疲累得很,晨间偶尔打坐,连一柱香的功夫也坐不住。”

  “哦?”文治难免紧张,接着问他:“食yù可好?”

  “食yù倒是可以!今天还要了爱吃的点心,jīng神也不错,可能上次大病未痊愈,一直虚着吧!”

  文治总觉纳闷,知秋近来举止让他无缘由地放不下心,他起身踱步到窗前,寻思片刻,对唐顺儿说:“你对你家公子衷心不二,凡事为他袒护隐瞒,我不怪你。但涉及到他身体,你最好不要拖沓,万一有什么不妥,要早早过来禀报,若耽误了,你这一条命,死多少次也不够赔偿,你将这话记住!”

  叶文治向来不苟言笑,属下对他颇多敬畏,如今冷下脸,更是让人脊背发寒,唐顺儿连忙应了:“奴才知道,不敢怠慢。”

  其实,知秋的衰弱,唐顺儿并不知qíng,他也有些糊涂的,明明前段日子将养得好好的,连大夫来把脉,都说在好转,怎么近日来又落得如此疲惫?晚上睡得挺沉,有时候外头yīn着天,还会在下午眯上一觉。按理说,三公子以前都没休息得这么好过呢!

  晚上用过晚饭,将单要的点心都吃了,其他的却没动一口。唐顺儿见下人将桌子收拾gān净,就把补药递上来。知秋心qíng不错,接了药,问他外头天气如何,他想去院子里坐一会儿。

  “露水重呢,公子,还是别去了吧,省得受凉!”

  若是以往,公子任xing上来,是肯定执意要去的,今晚似乎乖巧了,也不与他争执,只说:“那你去开窗,我在窗边坐一会儿就好。”

  唐顺儿收了空药碗,将靠花园的窗子推开了,满月如cháo,正从东方升起,越过黑瓦屋檐,光芒里尚带一股淡huáng的暖意。知秋静静坐了一会儿,前尘往事来了又去,脑海里只剩一片记忆的láng籍,不尽苦笑出来。

  “你把我的琴拿来!”

  他幼习音律,却极少弄玩,今夜兴致来得突然,合掌放在空弦上,微微偏着头,似是想起什么……渐渐眼里空蒙浩淼,掌上提,指屈起,轻轻拨了两下,寂静夜色里,铮铮之声如花开般弥漫……嘴角缓慢地扬起,那是熟悉的,需要搭月色,配薄酒的,一曲“桂花赋”。千里月明如海,万丈红尘似梦,二十四桥,八千里路……岁月将离逝,往事才入怀。十指如飞,人却忘形沉湎入,无穷无尽的陈旧qíng怀。

  知秋甚至没有意识到箫声何时融入,一切那么自然而然,恍惚象回到多年前,山上幽居的日子,箫琴齐鸣,笑看飞鸟匆匆,松风阵阵……当他一曲终了,文治站在他身后,那一管箫才缓慢地放在琴弦之上。

  知秋虽未饮酒,薄醉之意却有了。大哥温热的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头,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略带粗糙,永远温暖如初的掌心。若是以往,每奏完一曲,他会扯着大哥的袖子,一遍地问:“大哥,我弹得好不好?好不好?”

  “知秋弹得很好,没人比你弹得更好!”

  “大哥喜欢才叫好!大哥你喜欢吗?”

  “喜欢,大哥很喜欢!”

  那笑声似乎还听的到,当年那伶俐的小人儿,却再寻不到。文治没有叹息,只见知秋缓缓地捉住搭在肩头的手,他的手指,冰凉如水,声音更是,去如朝露,似乎不仔细听,就要淹没在树梢糙丛间穿梭而过的风声里。

  “你对他的愧疚之心,用苦苦救下我,偿还了,我如今走一遭,拖欠你的,又要如何偿还?大哥,先欠着吧,好不好?”

  第二日,果然还是受了凉。唐顺儿听着知秋压抑的咳嗽,心肝都跟着抖,也不禁纳闷,明明昨晚睡前喝了暖身的姜茶,怎还能病成这样?三公子的身体还真不如从前了!

  知秋不让他往外说:“又不是什么大病,何必兴师动众。给他们知道,你又要挨骂!”久病成良医,知秋简单写了个治风寒的方子,用的都是常用的几味药材,“等下你混出去,随便找家药方抓来就好。”

  文治听说这事,并没生气,他本也以为就是一般风寒,知秋这些年看过的都是医术了得的大夫,如今也算个半截儿大夫,寻常虚寒杂症,他自己写的方怕是要比一般大夫还要奏效。两天后,他才派了相熟的大夫过去诊脉,也说是虚症,注意调养就好。不料,还不到掌灯时分,有人慌张过来报信,说知秋腹痛,差点要昏过去!叶文治刚从外头回来,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匆匆赶奔过去。

  知秋的腹痛顽症,是遗传自他的父亲。当年公子确有此病,发作起来疼得满chuáng翻滚,看了不知道多少大夫,吃了多少仙药,也不能根治。文治一直担心,果不其然,知秋第一次腹痛发作,是八岁的时候,病症与他父亲几乎如出一辙,之后几乎每年都逃不过一两次。好在几年后,文治西征的时候,结识一位塞外行医的侠士,并给知秋配了一方药剂,吃过以后腹痛再没犯过。事隔十年,今日怎的无端又发作了?

  到了知秋的卧房,正看见六神无主的唐顺儿,说知秋蜷在chuáng上,谁也不让接近,文治往屋里走,匆忙问了几句,心里断定是旧疾复发。他将唐顺儿打发了,来到知秋chuáng前,不由分说,搬过他的身子。知秋先是用手推着抗拒,见来人是他,绷得不那么紧张,哆嗦着埋进他怀里,疼得面无人色。

  “别,别走,别,别扔下我……”知秋紧紧抓着文治,手指抠进ròu里,说话已是前言不搭后语,双目微张,神智迷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儿的,知秋,很快就好了,别怕。”

  “大哥?大哥……”

  知秋似乎努力集中jīng神,看他的眼睛却是越发涣散,两片嘴唇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文治宁愿象他小时候那样,咬着自己痛哭:“大哥,痛,知秋好痛,知秋不要痛了!”,也不想他象现在忍得这么辛苦。

  “大哥在,大哥帮你,知秋别怕。”

  说着依旧紧搂着他,一边伸手到chuáng头的柜盒,先生平日行针用的银针放在那里头。他朝下拨了拨知秋的领子,袒露出洁白的颈项,犹豫片刻,终还是狠下心,冲着xué位扎下去。知秋似乎挣了两下,身子就瘫软在怀里,昏迷前,长长地吐了口气。

  放平知秋的身体,文治吩咐唐顺儿进来,给他换身gān慡的衣裳,身上那套早给冷汗打透。进门时让随从去取的药丸已经拿过来,这药有些稀奇,要用新鲜的人血做药引,文治进了旁边的暖阁,四下无人,取了随身的匕首,在左手腕上一抹,血“哗哗”地流进瓷碗。接近多半碗的时候,他挪开手腕,力道用大了,伤口有点深,一时停不下来,他上了些金创药,紧紧包扎了,放回袖子,藏住了伤口。

  用汤匙搅了搅,感觉药丸完全融化了,文治端回知秋的卧房,当时只有唐顺在,见那碗血红的东西吓了一跳,却被文治厉声一句“嘴闭严,莫要四处张扬。”管是什么惊讶,都严实堵在喉咙口。

  文治小心抬起知秋的身子,想了各种法子,好不容易掰开他的嘴,唐顺这才一口口将那血红的药灌下去。文治不放心,又让他去弄些糖水来,趁着知秋还未清醒,灌了几口,去去嘴里的腥气。直到听见沉睡的人呼吸声渐渐平稳了,一颗心才落回原地,此时才深觉阵阵疲倦席卷而来。

  他合衣躺在知秋身边,睡得并不踏实,有意无意地,大夫的话盘旋在耳边,“虚症,郁气窜流,原本羸弱的,容易旧症复发。”这一切皆源于郁气?文治翻了个身,面对着此时睡得无辜的知秋,联想起他这些日子来病患不断的状况,直到腹痛的顽症……只是郁气?

  知秋隔日醒来,如同被剥了一层皮,他这才想起“花事了”对常人体质可逐渐损磨,而自己颇多病症,这毒气见fèng就钻,恐怕先前生的病,吃的苦,都要重新来一次,才要得了自己的命呢!大哥次次如此qiáng力挽留和救治,只怕拖的时间长,吃得苦也就多……如此想着,难免叹气,大哥他恐怕是要瞧出此中弥端,到时候如何应对是好?

  辗转反侧中,唐顺走了进来,知秋忙问他昨日自己神智混乱时是否有胡言乱语。唐顺摇了摇头,老实地说:“将军把人都赶得老远,不让靠近,您说了什么,奴才也不得知。”

  知秋凝神想了想,大哥向来运筹帷幄,这次恐怕是瞒不了他多久……刚想到这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你们昨晚喂我吃了什么?这一股子腥味。”

  “哦,”唐顺低眉说,“治您腹痛的药,将军亲自熬的。”

  知秋要了水漱口,之后靠着枕头歇着,心里一直不平静。傍晚时分,唐顺正伺候他吃晚饭,刚用完,叶文治大步走进来,瞥见托盘里半空的碗盘,意外地没有再劝食,只把唐顺打发了。目睹着文治站在chuáng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知秋qíng不自禁咬着嘴,却不发一言。

  “你是想自己说,还是让我去问影子。”

  知秋心里大震,他没想到只这一次发作,就被识破,既自责之前想得不周到,又深陷这艰难境地,承认也不是,搪塞也不是。

  “沉默就是承认,对不对?”文治严肃的脸,肌ròu微微抽搐,瞳孔随之紧缩,万刃穿心,不过尔尔。

  知秋紧紧攥着被子,这事来得突然,他一时也想不出对策,心里突突跳得慌张。自幼溺爱于他,每每他犯了错,也从不忍心责备,反倒怕他内疚,向来他一做出如此紧张的姿态,文治就忍不住软语安慰,唯怕他受了惊吓。指掌相执,加倍呵护的宝贝,如今竟绝然弃自己于不顾!文治心里早就防备,怕知秋想不开,可他万万没想到,知秋用的是这法子,bī着自己就范!胸臆间奔腾着滚烫的激动,文治狠狠攥着双拳,浑身渡着力,僵持半天,却只说了句:“你,让人好生失望!我算是看错了你!”

  知秋抬头,见文治怒气冲冲地离去,一把扯下门上挂的厚重的棉布帘子,放进一股苍凉遒劲的风,冻得他浑身一抖。“大哥!”知秋喊了声,文治去的决然,头也没回。

  两天过去,知秋食无知味,夜不能寐,唐顺儿说外头的门锁了,竟是门也出不去,更别说打听,知秋慌了,只怕自己将大哥bī得太紧……难道自己这一步,真的走错了不曾?正惴惴不安,束手无策的时候,文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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