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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遮天,一手捶地_容九【完结+番外】(34)

  “你在想什么?”

  一声询问将我一个激灵打回现实,我扭头看身边的人,聂然问道:“看你这般笑,是想起那个怕坐船的朋友么?”

  我弯着眼,双唇动了动,“是啊,历历在目。”

  突然想起来这些,心qíng似乎也如这日头光耀了不少。

  昔日的我,究竟有多么喜欢驸马呢?我喜欢的人,不是大哥哥么?这之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卫清衡总说,他站在过去的我那一边,过去的我,又是什么样子的?

  一阵波涛剧颠,我站立不稳,聂然顺手扶了我一把,待到风平làng静又放开手,我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思绪飞到千里外,未觉不妥,“你说,人的心,人的感qíng,会因为记忆上的忘却亦随之dàng然无存么?”

  聂然声音低沉:“我原也以为当如是……”

  我遥见不远方驶来一艘小船,船头上仿佛有个人影,日头太晃,看不分明,我将身子朝往探了探,待太阳闪烁而过,我看清了那人容颜。

  恰恰的,宋郎生亦负手而立,目光淡淡瞥向我……和聂然。

  第二十二章

  宋郎生那个眼神瞧得我浑身不自在。

  当然令我比较困惑的是,他现下这般站立船头岿然不动的模样,分明无所惧了,怎地已经不怕坐船了么?

  前方不远是西毗港,设漕运码头,我们这几船画舫原定在此歇脚,沿路都有茶肆酒楼,待靠了岸,众监生博士疏疏散散下船去熟络熟络,约莫一个时辰后再集中回画舫。

  我踏岸后朝水湾看了看,宋郎生坐的小船也停靠下来,他一身灰布衣不惹眼,只背一小裹包袱系有一剑,风尘仆仆,几乎没人发现他正是当朝附马兼大理寺卿,如此低调而归,不晓那狱案处妥了没。

  我颇有些忐忑的端在那儿,踌躇要否和他解释在此的原因,又恐旁边有人察觉而bào露身份,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正纠结间宋郎生迎面行来,我再三斟酌下,朝他投了一个微……微的傻笑。

  旋即,擦身而过,他瞄也不瞄我一眼。

  我诧异回转过身看他背影,心中直打鼓,貌似方才在船上他只望了我一眼,之后便视若无睹了。所以,这家伙是见我一身儒衫,不愿揭穿,才故意假作陌生人么?

  我环绕四顾,见各监生悉数散开,陆陵君也随李大杜二苏三他们上了就近的茶楼,便拖开步伐,亦步亦趋的跟着宋郎生。

  宋郎生恍若未觉,步往前方的驿站方向,我挠着头,这个不靠谱的驸马在此时突然出现是作甚,各种谜团不解吾心难耐啊……

  下定决心后,我小跑越过他,转身,盯着他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宋郎生顿下脚步,挑了挑眉毛:“原来公主是嫌我回来的不是时候,且安下心,我不会烦扰到你的好事。”他说完拂袖拐个弯,直拐入驿站的马厩处,我拦住他,道:“诶我说你,你是不是特喜欢给我留下满腹疑虑后潇洒走人啊?”

  宋郎生微微别过脸去,若无其事的把包裹系在挑中的一匹马鞍上。

  我无力揉了揉眉角,直觉告诉我他满脸别扭的模样必然是在找人较劲,再一琢磨,这矛头或许大概堪堪指向本公主了。

  宋郎生与驿站的人jiāo接妥当后拉着马儿就要走了,我拉住他的马缰绳,道:“上回的事还没了结清楚,你现在这又是在闹什么矛盾?”

  “上回?”宋郎生冷峭一笑,“公主便这般巴望着拿到和离书么?”

  和离书?是了,我竟忘了这桩事了,合着他还在为此耿耿于怀。我道:“我并无此意,我只是……”

  “我没有jīng力同公主在此虚度光yīn……”

  我恼了,“什么叫虚度光yīn?我自有重要的事……”

  “如果公主所谓重要之事就是和一些所谓的人在此畅谈风月……”宋郎生目光从我身上一扫而过,“那我也无话可说,公主自便。”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蹬上马挥鞭,扬尘而去。

  我摸不准他的所思所想,只觉得过去没能看透他,现在更看不明白,不管过去现在,他总有堵死我气死我的本事。

  从驿站出来正想回找陆陵君他们,见方雅臣伫于岸边,遥望湾湾深水之上的一艘巨轮,正是韩斐漕运的官船,官队押着货粮监督着船工上上下下,韩斐的红色官袍在艳阳下随风飞扬,我虽看不到他的神qíng,只想,这样的人不知在方雅臣眼中是否已融为了一处梦中亦难平之景。

  我走到方雅臣近处,此刻韩斐似乎发觉了我们,他们二人四目jiāo接时,我只觉得方雅臣如千古寒潭的眸子浸出某种哀伤。

  这样远的距离,却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离的最近的时刻。

  我心中长叹,所能做的也只限于此了。

  当那泊到岸边的官轮缓缓驶开,方雅臣这才恢复了往日那般古井无波的模样,她见我在看她,亦无多言,轻轻颔首为礼,便转过身而去。

  后来过去很多很多年,我都不愿再回想起接下去的那一幕。

  就在转过身的一瞬,身后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一声紧接着一声,震到地摇,憾到心颤,那艘巨大的官轮由船头至船尾在几声巨响后燃起大火,火光冲天,映红了大半片天,烟雾弥漫,漫黑了万里晴空。

  这始料未及的一幕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僵着身子迈不开脚步,眼睁睁看着那艘巨轮上官兵们船夫们的惨叫不止,大火焚身随之跌入深水之中,其景惨不忍睹。

  在恢复理智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去寻找方雅臣的身影,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乱了方寸,但见她飞快奔上画舫,不知想要做什么。我心惊ròu跳的跟紧她,方一踏上船就动了起来,待我跌跌撞撞找到人,只见船舱内方雅臣手举长剑向着船夫,命他以最快速度驶往巨轮处。

  方雅臣举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唇色发白,眼眸中透着一股决绝,我qiáng自镇定下来,道:“这里有我,你去甲板上看看状况。”

  方雅臣点了点头把剑jiāo给我,飞身离开船舱,我见她离去,哐当一声丢下剑,对使舵的船夫道:“不要靠离的太近,隔着一段距离就停下。”

  见船夫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我这才离开船舱奔往甲板,与方雅臣共睹眼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只消这么片刻,轮船已然陷入茫茫火海中,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们还能感受到火光刮来的汹汹热气,渐渐的,连人声也听不到了,天地之间除了噼噼啪啪的轻响,寂静的就如坠入深渊。

  方雅臣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全身僵木,如泥雕一般,但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那么一瞬,她露出了一丝笑容。远处的风chuī来,她衣袍飞扬,神qíng竟恍如一个飘零的幽魂。

  她一步步往前,往前,景象之诡异差些让我却步,我揪住她的手腕,道:“你要gān嘛……”

  方雅臣没有回头,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我要去找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韩斐。

  我哽了哽,道:“他死了,你找不到他的。”

  方雅臣回过头来,惨然而笑,“正因为他死了,我才要去找他。我总归可以在他面前褪去伪装,可以在他面前哭,可以在他面前笑,可以告诉他我爱他,为何现在还不让我去找他?”

  她挣了挣,我不放手,道:“因为人死了就死了,不论你想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即便现在去找他,用生命的代价去找他,他也不能感觉到了。”

  方雅臣的眼睛愈发的迷茫起来,我想,此刻的她,看不见天,看不见地,看不见我,只看得见漫天漫地的火光。她低下头,以手掩唇,忽地吐出一口血来。

  我震了一震,眼眶红了,“你不要这样……若是难过,你可以哭出来……”

  方雅臣吃吃地笑了起来,眼中火光闪烁,“公主,自我爹死后,这么多年以来,我再也没有哭过,再也哭不出来了。心已死,泪已逝,你可曾明白?莫问我悔不悔,我只知道,他死了,我不可能活下去,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一直只为他一个人跳,不管因恨,还是爱。”

  我逐渐放开她的手,对她而言,在这儿随韩斐而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方雅臣浑身颤抖的走向扶栏,她想要坠河,然而悲痛令她失去气力,几乎连翻身也办不到。她费力的撑着手,几次跌倒,几次爬起。

  终于,再一次,她没有跌落尘埃,有一双手抱住她,有一个人,紧紧拥她入怀。

  是韩斐。

  我轻轻一叹,韩斐,这个一直睁睁看着一切,看着方雅臣的笑,方雅臣的悲,方雅臣的痛,是不是再也装不下去,看不下去,镇定不下去了。

  韩斐将她颤抖的身体圈入他同样颤抖的怀中,沉声唤道:“雅臣!”

  那声音,承载着连大地都载不了的痛楚。

  方雅臣听不到他在呼唤她,甚至感受不到他,自顾自的yù要爬起,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她已经关上自己的心门,把整个天地都隔绝在自己的世界外了。

  下一刻,韩斐更加用力抱紧她,俯身,吻住她。

  我不知道此时的方雅臣在想什么,但是,她逐渐放弃挣扎,那微睁的眼角,慢慢的,慢慢的,渗出泪。

  这一滴泪落,心结亦开。

  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都是上天定好的,他们彼此没有比对方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方雅臣哭了许久,确认眼前这个韩斐不是冒牌货后,方问:“你……怎么没死?”

  韩斐道:“这些……俱是公主的安排……”

  方雅臣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我无奈的瞥了韩斐一眼,道:“你话莫要说一半,不知道的,以为这火是我指使人纵的呢……”

  昨日与韩斐商讨到运粮一事,他恐有人会阻拦水路,便计划假走漕运,实则米粮已分散四方运走陆路,待后齐聚。只是这样一来,需演一场沉船的戏码。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看到灾粮尽毁,他亦随之而亡。

  我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幸运的是,韩斐为作好准备,在轮船驶出时就偷偷潜回躲在画舫上,方可逃过一劫;不幸的是,竟然真有人要毁掉这艘货轮,令那么多无辜的生灵葬身火海。

  待听完韩斐的解释,方雅臣久久不能平静,我叹道:“我故意带你来,是想让你在看到他死去的那一瞬,明白自己的心,明白活人的可贵。只为这漫漫长路,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若不能好好的把握当下,或许,就只能用那具行尸走ròu渡过这毫无欢愉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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