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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落日之希容篇_楚云暮【完结】(12)

  载涟一语不发,催马前行数步,深深地望住了他。

  对峙。是的,对峙。

  他耗尽心力,换来的,只是他的背叛。他的眼中,竟从来没有他。

  早该知道,却偏偏自做多qíng自以为是自我陶醉自作自受!

  慢慢地从衣襟里掏出一只手枪,瞄准了希容的头部。

  “贝勒爷!”消愁大惊,他没想到载涟真的要杀希容,他深爱着他啊!除了希容,这是一个几乎人所共知的秘密。

  “我爱新觉罗。载涟,决不容许叛徒的存在。”载涟一字一句地平稳说着,只有索尔泰看见载涟眼角愤恨的泪光。

  “砰——”的一声,子弹打在希容的左脚边,激起一道飞扬的尘土。“你说啊!唐希容!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我什么都给了你,却换来一个彻底的背叛!——你还我,把我的心,还我,是你偷走了它,又狠狠地踩碎……”载涟在马背上泪水纵横,愤怒地咆哮——这是他生平最初也是最后一次的失态。

  索尔泰和消愁纷纷扭过头去,掩住自己口唇,生怕自己的呜咽声会从指fèng中泄露而出——那样一个天之骄子绝世枭雄,竟然在这里,为了一个少年,泣不成声!

  希容呆住,他逐爱半生,徒惹qíng伤,却独独不肯相信身边的人也有真心。双眼中渐渐流出酸涩的液体——那是泪吗?不知道——只是心里,好疼好疼……

  罢了!他颓然一叹,爱了就是爱了 ,无可挽回。

  他又看了一眼落日晚霞,轻轻一笑:“阿宸,两个时辰已过,我总算不曾负你。”

  早该失望,却自欺欺人地憧憬什么幸福生活——你若无心,当初又为何那般待我?

  你当我毫无察觉么?当你听说能释放王五之时,你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只是自己太恬不知耻,一再qiáng求着不属于自己的的幸福,一心以为,你对我,还有那样一丝的真qíng。

  希容,你扪心自问——你这样的人,配得到幸福吗?配吗!?

  心都死了,还在等着ròu体的油尽灯枯,行尸走ròu般活着,终究无趣。

  他寻寻觅觅痴痴缠缠,终究得到了什么?那一份曾经是他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得到的爱,现在想来,竟是如同镜花水月般可笑。

  希容缓缓跪在载涟的马前:“载涟,我的命是你救的,现在就拿它来偿还,好吗?”

  “你当我不敢吗?”载涟恨极气极,再次将枪口对准了希容,只是那抵着扳机的手指,无可避免地颤抖着。好恨啊!为什么受到这样的对待他依然不能狠心报复?!——那毕竟是他用灵魂爱过的人啊,他怎么能将子弹she进他的胸膛,再任由鲜血一遍又一遍将那深深的悔恨与爱恋烙进心底!

  枪声终于响彻云霄,划破寂寥的空气,每一个人都呆住了。载涟从马上滚落下来,跌跌撞撞地上前搂住他绵软的身体:“希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个疯子!疯子!”

  希容在他怀里虚弱地笑着,一口一口呕出凄绝的暗红——又是一个骂他疯子的人呢……难道他真的疯魔了吗?

  可不是?只有疯子才一生耽于qíng爱不可自拔;只有疯子才象jīng卫填海般追求那样虚无飘渺的感qíng,直至魂飞魄散——是呵,疯子……

  何必如此伤心呢?载涟,我知道你狠不下心来——或许在离家之时,就有了这样的预感,否则,又怎会将你上回送我防身的手枪随身带着——该我欠你的,就让我自我了断来偿还,够了吗?

  载涟泣不成声——他不该bī他的是他将他送上了huáng泉不归路啊!“希容……你欠我的怎能如此轻易就一笔勾销?我带你回去,你欠我生生世世……”他拦腰将希容抱起,从衣襟里,滚出一个jīng巧的鼻烟壶,落在了huáng沙之上。

  希容挣扎起来,又是一大片的鲜血从心口涌出,他用力地扳住载涟的手臂,竭力指向那个方向,——然而他只能哆嗦着,说不出只言片语,颤抖着的手指,在力竭之后,终于无力地摔下。

  载涟一愣,终于慢慢将脸颊贴上他已经冰冷的容颜,他的泪混着他的,汇在一处。

  希容……

  脉脉huáng沙之上,空无一人——他终于放不下他,去而复返。师父在那时看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悲悯,可是他还是回来了,只因心里翻涌着的愧疚qíng思。

  阿宸下了马,鸦雀无声的寂静,希容走了吗?直觉地否定这个答案,阿宸在转身的一刹那看见了huáng沙之上那一闪而过的兰色光芒。他冲上前扒开覆盖着的薄沙,眼前赫然出现那个在他一怒之下被他亲手捏的粉碎的鼻烟壶,如今已被一块一块细细地拼好,牢牢地粘着,躺在那里,静静地流转着一层哀伤的光华。

  鼻烟壶下面,是一大片已经gān涸的褐色污渍。阿宸呆住了,面无人色地怔了许久,终于象是突然想通了什么,重重地伏下身去,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号!

  我有什么资格拥有你的爱?希容!除了欺骗与背叛,我还能留给你什么?!我的感qíng比那个碎裂的鼻烟壶还要脆弱!你这样决绝而去,叫我永生永世都觉得悔恨愧疚!

  落日余辉在他战栗的背上烙下一层凄艳的红,象浑身浴血。他那悲怆的哀号随着那渐渐消弭的光热,在空旷寂寥的huáng沙之上,持续着回dàng。

  另一个意义上的——地老天荒。

  铭记的伤痕,永世不灭。

  次年初, 醇贝勒爱新觉罗。载涟于天津阅兵之际遇袭,伤重不治,血尽而亡。

  据说这位贤王在弥留之际,怀中依然藏着一缕青丝。红颜倾国,为谁钟qíng?无人知道,这一段慢慢消逝在历史烟海中的孽qíng。

  不过半年,惊天动地的辛亥革命爆发,清帝溥仪被迫逊位,始为中华民国

  正是:落日余辉自凄凉,千古江山空惆怅。

  五十个多个chūn秋眨眼而去,又是一个残阳泣血的huáng昏。

  只是这个huáng昏,已经不象当年那个一般,有着悲凉的寂寥。它的喧嚣,叫人心里难以平静。

  只有这个老人是例外的,他木木地坐在角落,幽幽的目光穿过眼前过分朝气蓬勃的一群青年,落在不知名的远处,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位谭天宸同志,在抗日战争以及后来的解放战争中立下大功,是咱们要学习的榜样!”一个扎着红袖章的短发女生兴奋地拿起话筒,“他和我们一样,遵循敬爱的毛主席的教导,才有了为人民服务的机会!这都是毛主席的功劳!”

  下面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众人合唱《闪闪红星》,一派欢腾。

  这是什么世道,他已经看不清了,革命了三四十年,他达到理想了吗?完成使命了吗?他不知道,哎——老了,什么都该完了……

  他颤巍巍地掏出那个珍藏了五十年的鼻烟壶,习惯xing地摩挲着。

  周围突然一片寂静,老人浑然不觉,他已经陶醉在自己的回忆中了。不知道谁吼了一句:“这是哪里来的东西?肮脏的资产阶级的腐朽之物!”

  群qíng激昂,一片沸腾:“好啊!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混在党的革命队伍中的反革命分子!”“破四旧!坚决与资产阶级反革命分子划清界限!”

  老人终于被吵的受不了了——他只听到这么一句——“反革命分子”?谁敢这么说?!他为了革命牺牲地还少吗?他什么都丢下了不要了,每天晚上都要从噩梦中惊醒,他还能叫反革命?!

  他腾地站起来——他曾经是那样的孔武有力身手不凡啊!但是,只一推,他就被那些年轻稚嫩的娃娃们给推倒,“说!谁给你牵线让你混进了革命军队!你说!”又一双手迎面袭来,就要抢他的鼻烟壶。

  不,不要!他猛烈地挣扎起来——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只有怀里的这个东西,是独一无二,绝不容人玷污的瑰宝!

  “看啊!死不改悔的反革命分子!牛鬼蛇神!!”又是无数只手推搡过来,他的脚步一个踉跄,头部撞上了一堵石墙,熟悉的红色体液汨汨地流下,蒙住了昏花的老眼,只有手里,仍死命攥着那个碎了又补的景泰蓝鼻烟壶。

  大限将至了吧?他笑了,自己这般老态龙钟的样子,到了下面,不知他还认得吗?

  又或者,当初他选择和他一起,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此qíng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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