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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为臣_楚云暮【完结+番外】(34)

  直到和珅的身体逐渐瘫软,和琳才缓缓地松开他,替他擦去脸上糊成一片的眼泪鼻水,却任由自己血流如注。“看完了吗?”和琳冷着脸走到呆若木jī的福长安面前,“他只剩下半条命了,你还要怎样?!我们与你这样的贵介公子不同,我只求他能活下来——你放过和家吧。”

  我……我没……福长安想解释什么,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看了瘫在chuáng上面色惨白的和珅一眼,终于铁青着脸转身离开——

  他为什么这么没用,明明想对他好,带给他的却全是伤害!

  到底是谁会下这么狠的手?!

  “哥,他走了……”和琳拂过他汗湿的发,语气轻柔,“咱们离开京城好不好?等你好一点了,咱们就带上刘全,去找个合适的地方给你养病,我也不想当什么官儿了,就当个山野樵夫……”

  一只手按住他,和珅半睁着深深凹陷的双眼看他——不过几天时间,他整个人已瘦地不成人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绝不离开……”

  “哥!”他明白他的执着与不甘,可象他们这样的家世凭一己之力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和珅不可谓不是文武奇材,可先入官学再上战场辛苦整整五年,除了一身的伤痛还换回什么?!

  “我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和珅望着和琳沾血的手腕,心里一酸,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等我这个戒了……你替我,去冯家下聘吧……”

  和琳腾地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和珅,他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淡然,只是呆呆地望着残破的屋顶:“早该……这么做了,这才是正道儿……正道儿……”

  “蠢材!”福长安猛地一砸桌子,将酒瓶摔在地上,一屋子的侍女忙都跪下,谁也不知道这主儿究竟这段时间里吃了什么火药,仿佛一点就着。

  “你个没用的奴才!叫你送药过去,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好?!”福长安喝的有些昏头,盛怒之下给了跪在地上的家寿一个窝心脚:“前几次他不收就罢了,这次我都说了别说是我送过去的药,你没照我的吩咐做!?”

  照了!家寿不敢躲,只能哭丧着脸辩驳道:“可奴才没找着机会送药——”

  “放屁!你把药就望刘全手上一送能有多难?!”

  “四爷……今天是和大爷大喜的日子,一大早就望冯府迎亲去了!”

  什么?!福长安酒醒了大半,重又跌坐在椅上,离他上次在和家被赶出来还不过一个月,和珅就要和冯家联姻?!他,他的病——

  正在心乱如麻,府里已有人飞身来报:“四爷,三爷回来了!夫人命大家伙儿都去前厅!”

  哦?这一瞬间,福长安所有的qíng绪都化作唇边噙着的一丝冷笑——凯旋而归了么?但是总有什么事qíng是你掌控不了的!他真有些想看,他那个似乎永远英明神武的哥哥知道这事会做何感想——

  我终究是得不到了,那么你又如何?

  和珅走入新房,一个月的戒毒使他活活脱了一层皮,形消锁立地几乎风一chuī就倒,青白的脸色即便在一身红衣的映衬下,也沾染不上一丝喜意。

  可早就坐侯着的新娘似乎比他更加局促不安,手掩在宽大的喜服中还在微微地颤抖。和珅却也不说话,径直在桌边坐了,自斟自饮,酒一入口,他就明白他这嗓子实等于半废了的,饮不得烈酒,和琳一早就细心地将酒全换成了去年的桂花酿,入口润香回味却带着一丝甘苦,寒浸浸地直透人心扉——一如他此刻心境。直到烛台上的烛泪积上了厚厚的一挂,和珅才起身,轻柔地揭开了新妇的盖头。

  这是一个盛装少妇,五官间不见得如何美艳,臻首低垂,宛然还是少女神色——然而她此刻却在抖,粉白黛青地拒绝着一切胭脂着染的风qíng。

  “夫人。”和珅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带着微笑,他竟无法感知此刻他是以一种怎样的语气念出这个称谓,将桂花酿送了过去,“这酒不烈的,喝下去压压惊。”

  压惊?是的,在他看来,冯霁雯此刻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她不是执意要嫁给他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么?冯霁雯一个哆嗦,忽然打翻了那酒杯,和珅还未回过神来,她已利剪在手,竟往自己脖子上刺去——和珅眼疾手快,忙一手捏住她的手腕,卡着一个用力,那剪刀便摔落在地,冯霁雯见寻死不成,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和珅此刻已经笃定冯家嫁女必有内因,因而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霁雯哭地面白气弱,抽噎不止,才递过一方素帕,霁雯原本听着他声音暗哑老迈,只当是个粗俗武夫,如今抬眼一见方知是个如此俊秀的少年,顿时脸一红,悲声渐收:“你何苦救我——若是真好心,不若让我死了吧。”

  和珅看着他的妻子:“命是自己的,且只有一条,你既不珍惜,我又何必替你不舍?救,是因为你是冯家的孙小姐,我绝不容许你死在和府,给我惹来麻烦。”冯霁雯原当他是个和善温柔之人,不料听到他这番冷酷自私的话一时竟没了注意,也不知道该死不该死了,怔怔地抓着手帕看他。

  “好好想上一夜,若还想死,我自会送你去一个僻静的地方,悬梁也好,服毒也好,自裁也好,悉听尊便。”和珅经此巨变,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越发地深沉内敛,形色不露。冯霁雯听了心里一急还来不及说话便伏在chuáng边gān呕不止,她八抬大轿抬进和家,各个礼数行遍,一整天没吃上多少能饱腹的,此刻呕也只能呕出胃里的酸水整张小脸都皱成一团。

  和珅在瞬间明白了冯府bī婚的真正目的,竟是要他这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吃上个哑巴亏——好一个传闻中读烈女传长大的好闺女,英廉此计不可谓不老辣。

  冯霁雯好容易将息了,煞白着脸看着和珅唇边嘲讽地笑,眼泪又如断线了的珠子掉了下来:“我早知道我这样败坏门风的人早该一了百了的了,偏偏爷爷不准我死在家里,我寻死不是真想轻生,实在是没有活下去的脸面了!”

  “孩子是谁的?”和珅平静地一扬下巴。

  冯霁雯却含泪摇了摇头:“我不会说的。爷爷也问,变着招地bī问——我宁死也不会说的。”

  呵。和珅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不出这小女子倒也真地痴qíng,为了保全心上人宁可一死,真是……傻呀。“那个人值得你这样?若想负责,他就当站出来堂堂正正地娶你进门。”

  “他不是不想娶我,但,但我不能害了他——”冯霁雯红着眼道:“我,我没想害你的,本想拖到祖父放弃了,生死随他去,可没想到……”

  听毕和珅已猜出了大半,英廉哪会允许家中出此丑闻!才找他来做替罪羔羊,至于他知道后霁雯会有何种下场,已不在他的关心范围——骨ròu亲qíng又岂及的上合府尊荣脸面!可他又错了,和珅不是一般的男人,狭隘到只逞一时之气。他已不想深究下去,刚刚弹衣而起,冯霁雯就吓地往chuáng里缩了一下,和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累了一天,快歇息吧。”刚走过去,跨上chuáng冯霁雯就惊地大叫,紧紧地纠着自己衣领:“别过来!”和珅抱出一chuáng被褥弯腰在地上铺好,冷冷淡淡地只说了一句:“没有一个要做母亲的希望自己的孩子陪着去死,你好自为之。”他在意的只有他替冯家背这个黑锅究竟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其余的,与他无gān。

  冯霁雯目瞪口呆地看着和珅,眼里不由地窜出一串绝处逢生的火苗——他,他的意思是,愿意给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分和活路?!

  “老……老爷。”霁雯半晌才声如蚊呐地喊了一声,算是认了他——和珅走到窗下案前坐了,一手执笔蘸墨,一面淡然道:“你休息吧。”冯霁雯倒不好意思起来,下了chuáng畏畏缩缩地到了他身后想看看和珅写些什么,映入眼帘的是数行簪花小楷,她瞧的新奇,不由地跟着轻吟出声:“六年孤馆相偎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飏。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

  她从未见过哪阕贺人新婚的词会写地如此悲寥凄凉,正待要问,却只听地窗外花叶婆娑间有一道男声接着续念道:“只我罗衾寒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

  和珅握笔的手僵了,脸上却依旧面无表qíng,只是回头安慰惊疑不定的冯霁雯道:“别怕,是故人来访,你去歇息吧——只是听好了,别随便出这道门。”最后一句话直接带上了冰冷的命令语气,霁雯气怯,忙乖乖地点了点头。

  和珅起身,在两展酒杯里注满了酒,才执杯出屋,一路穿花拂柳,见到了树下负手而侯的男人,他瘦了些,站在那儿,沉默而萧索着抖落一身清寒,如冷浸溶溶月。

  一别经月,两个满经风霜的男人,对立着无言着,就象站在三生石上,隔着忘川河相望——那么近,那么远……

  “呵……升官了啊。”和珅望着他还来不及换下的五爪正蟒朝服,轻巧地笑:“想来一战功成,三爷必当荣升,倒是我这话问的唐突。”

  “为什么?”

  “可惜你回迟一步,喝不到我的喜酒——”

  “为什么!”

  和珅终于凝住了神色:“因为娶着个女人真正能让我取得一个仕途上的终南捷径,怎么也好过好过因为与他这段见不得光的感qíng而得罪富察家一辈子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我和珅,不是靠卖弄男色的娼优之流,想一辈子依傍着你福三爷,自然知道该何去何从。”

  福康安再也忍不住地跨前一步捏住他的肩膀,激愤之下他甚至没能听出和珅的嗓子与之前判若两人:“你胡说!你有苦衷的!是谁bī你?!”

  “没有人。”和珅冷冷地挥开他的手,“就象三爷你娶亲,又何曾有人bī过你?”

  福康安怔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地吼道:“那不一样!那不是为了我个人的意愿——我不娶她不行——”该死的他明明已经留了解释的信叫长安亲手jiāo给和珅,为什么他至死不能理解他!和珅眉一挑:“有什么不一样?你为富察家我为我前程,爱与不爱,还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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