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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为臣_楚云暮【完结+番外】(49)

  至此前朝后寝,这嘉妃母子早已在皇帝心中留下了觊觎帝位的恶劣印象,将来还能有多大作为?

  不争是争,古人城不欺我也。

  他已经漂漂亮亮地赢了这一仗,余者,他从未放在心上。

  不过,他还真有点好奇,若俩人若真地有私,为何会翻脸无qíng金殿对峙?而和珅——这个心思剔透,百转千回的男人,在今日如此险恶的环境下都能化险为夷,他对他,当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崇文崇文门税务衙门位于崇文门外,因临着通惠河,成为漕运进京的枢纽,明清两朝都是京城的税关,来往客商官员都要在此盘查绞税。但百多年来,这一体制一直行同虚设,进京述职的多是红顶官员,哪个办差的敢去得罪他们?只能从一些来往客商身上打抽丰,一般都是随意盘剥没个定制,加之崇文门税务衙门内部也是乱成一团,人人拿着公家的钱中饱私囊,衙门里多年的那笔子陈年旧帐,早成一团烂污,任谁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和珅一到任,第一件事儿就是叫帐房将从乾隆元年开始的重达几十斤的烂帐全都搬了出来,人人以为这犟头要学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要自讨苦吃查帐目亏空去了,那就是算在里面绕死了也理不清的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不料和珅将众官差召集毕了,gāngān脆脆地一把火在院中将那些帐本全烧成青灰一片,一面命人点清今年税银,一一封存入库之后,将剩下的千把两散碎银子全都分给众人,只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在下虽然读过几年书,却也是行武出身,跟着桂中堂打过金川的,既到了这个衙门来,少不得得做出个样子来。各位在往昔几年捞了多少赔了多少,至此就都随着那把火烧个jīng光了。方才分给诸位的,是税务衙门里剩的最后一点赢余,一文不剩全都分给诸位。我品级虽低,这点主也还做得。拿这钱愿意走的,这就算做遣散费,您拿着就另谋高就吧,拿这钱不愿意走的,这就算朝廷预付的薪资——只一条,拿了这钱,一切就得依着我的新规矩来,再不许说从前如何如何的话,凡有违命逾制的,我就敢私刑办了你们!就这么着——大门在东,愿意走的我不留难,愿意留下吃口公饭的就要听我的军令治衙!”

  就这么着,大刀阔斧地裁撤了近半的办差人员,又定下全套制度,规定往来客商皆按运送货物的价值百中抽一缴税,进出城门只收一次,任何人不得随意增加税额;而进京述职的官员在四品以上者皆要缴说,从十两银子起开始递增,总督巡抚亦莫能免,如此雷厉风行的整顿数月,入不敷出的崇文门税务衙门竟开始渐渐地扭亏为赢,已是叫人刮目相看,但和珅却仿佛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如往日一般从容镇定地自去办差,仿佛他一日之内连贬八级的耻rǔ从未有过。

  平常时间也是待在自己府中足不出户,与冯氏所出的望哥儿尽日相陪。这孩子原是在十五的正日子里生的,因而小名望哥儿,生得也是一般的玉雪可爱,除了冯氏心里知道外,合家上下都当这小少爷是和家长子嫡孙,宠得天上明月一般,偏生到了一岁半了,还是不会说话,叫他笑便笑,叫他哭便哭,竟似有些先天不足的症——谁料和珅一年半载不曾回家,刚跨进大门,就见刘全并几个奴才在院子里扮马给一个遍体绫罗,顶着盏极jīng制的瓜皮小帽的孩童骑,那孩子又是笑又是叫,偏说不出半句话来,急地刘全诸人直叫祖宗,和珅一时没想到这孩子的由来,见着就只觉得亲热,仿佛又见到从前的和琳,因而大步走过去,笑着将孩子举起抱在怀里,说来也怪,这孩子一见和珅,也不瞎叫嚷了,含着小手呆了一秒,忽然将ròu手拔出,趴地拍到和珅的脸上,糊了一脸的口水,和珅没反应过来,还有点震惊地看着这个白生生ròu团团的小孩儿,他却忽然咯咯地笑了,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玛……阿玛……”

  冯氏恰巧此刻打帘子出来,见了这qíng景心里五味陈杂,向和珅蹲身一福,低着头小声请了安:“老爷回家了。”

  和珅这才知道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儿子”。他原本因这望哥儿毕竟不是自己亲生骨ròu,从不曾上心的,如今看着望哥儿在自己怀里,扭股糖似地钻来钻去,一口一口地亲在和珅脸上,嘴里是不停口叫“阿玛”,合府以为罕事,纷纷恭维“父子连心”之类的话,冯氏心里有鬼,越发燥地不敢说话。和珅留心打量望哥儿的眉目,竟觉得越看越似自己——这也是前世种来的眼缘,而他这一生,却还能与谁生儿育女——早在两年前,他就是个断了qíngyù爱恨的活死人了。心里不由地暗叹一声,柔声对冯氏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府里多亏有你辛苦cao持,如今我贬官出宫,便能时常得空在家陪陪你们母子,倒也是好事一桩。”

  “老爷……”冯氏喜出望外地抬起头来,已是眼角含泪,和珅一手抱着望哥儿,一手携了冯氏入室不提。从此之后,和珅待望哥儿一如己出,闲暇时候常常自己携了《三字经》《千家诗》亲念给他听,望哥儿却是这方面极有天分的,启蒙一开,牙牙学语没多久地竟就开始奶声奶气地自己背起诗来,把和珅逗地又惊又喜,当真象是自己儿子一般如珠如宝,待冯氏也亲切了许多,这伉俪qíng深的美名不多会就传遍了邻里街坊。

  一日和珅处理完了崇文门的事务,尽早就回到家里,见望哥儿趴在chuáng上拿着本《唐三百》在看,不觉好笑,《唐三百》虽浅简,但这不满两岁的小儿识的字毕竟有限的很,却还装着一本正经地在看。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突然把望哥儿揽在怀里,笑着亲了一口,那望哥儿早嬉笑着滚进父亲怀里,和珅兜着他道:“不懂装懂,这些诗你会念?”

  望哥儿摇摇脑袋,稚气十足地道:“阿玛前些时候念给我听过……孩儿……会背。”和珅忙去看诗,是唐朝孙逖《观永乐公主入番》,便笑着摇头不信,望哥儿努起嘴,张口就背道:“边地莺花少,年来未觉新。美人天上落,龙塞始应chūn。”这会子轮到和珅瞠目结舌了,莫非这孩子还是个神童,可细细问他,却又不知是什么意思了,想是孩子心xing,只知囫囵背了邀人夸奖,因而便将这诗意同他说了一遍,望哥儿又不解地歪着头问:“公主是什么?”

  “公主啊,是皇帝的女儿,这天下最尊贵最美丽的女孩家。”

  “哦,那我以后也要娶个公主!”

  和珅哑然失笑,低头抵上儿子的额头,逗着他肥嘟嘟的脸颊道:“行啊行啊。等你阿玛我也封了公爵,就让你娶公主!”提到公爵,和珅的嘴角不觉中在瞬间凝结了一下,很快又了无痕迹。

  正当父子二人和乐融融之时,刘全弓着腰闪身进来。和珅挑了挑眉,直起身子,伸手拍了拍望哥儿的屁股:“叫你奶哥哥来,抱你去院子里玩去——小心些,仔细摔着了。”

  直等到望哥儿被抱走,刘全才道:“爷,我在河南已经看中一座庄子了,百八十顷的地,还用不到十万两银子,上次的那笔数填进去还有空余呢——”

  和珅扬手一摆:“庄子来历清白么?”

  “清白的很,原主人是因为河南遭了那什么白莲教的作乱要逃到南方去才将河南的地给贱价卖了,奴才也很小心,没人知道是和府的人买地。”

  “好。”和珅托起细瓷茶碗抿了口茶,微微一点头,“你亲去河南把事儿给办了。还是那句话,手上不能有现钱,应景了都是罪!地么,是越多越好,这才是会生蛋的金jī……余下的钱你看着办,或再买地或放利钱都使得,只是别叫二爷知道了去,他不耐这些肮脏俗事——得来的银子悄没声息地送八千两给兵部主事曹大人——这起子喝兵血的黑心种子,不见点好处,和琳就是再有才也得一辈子埋没!”

  “是,奴才省得。”刘全跟着和珅也早就是历练出来了,一句话不多说就躬身告退。

  和珅轻轻扣下茶碗盖,凤目低垂间却是掩不住的光华笃定。

  “阿玛,这是谁呀?”望哥儿含自己的小指头,含糊不清地问道。和珅将纸钱纸马焚了,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起身道:“这位么,是阿玛昔年故jiāo,你原该叫声世伯的,只是……没这个机会了。”

  索兄,弹指一挥间,竟已是两载流年空换,为你在京郊建这小小的空坟,也是为了你能血祀不绝,享这人间香火,偿你今世罪孽——若能再世为人,愿为寻常布衣,生生世世莫再起王霸之心——怔了怔,和珅忽然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如今他之执念若狂又何尝不似当年的索若木?

  死了的,自是万事皆空,可活着的,却也是时移事移,很多事很多qíng,过去了,消逝了,就再不会一如当初。

  望哥儿的年纪自然不能领会其父此刻百味陈杂的心qíng,瞧着这座修葺整齐的无名冢也没多大的兴致,和珅出城他是猴着硬要跟来的,竟日里关在四合院里,早拘束怕了,因而早撒开腿连爬带跳在糙丛泥地上扑蝶弄花,玩的不亦悦乎。和珅扫墓诸事毕了,回头见望哥儿早就满脸是土,新造的月白小袄也被枝桠钩破了,却兀自不肯将息,因而笑着拉着他道:“你要玩可以,总得把脸给擦gān净了,这么着灰头土脸也不躁的。”不由分说抱起儿子到山溪边,打湿了帕子给他擦脸,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纷沓的声音。

  和珅回过头来,却是三两个乞丐模样的人围了过来,嘴里唱着莲花落向和珅父子讨钱。和珅不动声色地把望哥儿掩到身后,唇边带笑道:“各位兄弟辛苦,在下又岂有吝啬之理。”说罢就递过几个银踝子——天下行乞之人岂有到这荒郊野外讨生活的,必是一路跟过来的,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为财起义,不安好心是定然的了——他倒不怕他的工夫会摆不平这些地痞无赖,可望哥儿就在身边,容不得半点闪失。

  “就这几两碎银子,就想打发我哥几个拉?”为首的壮年乞丐猛地将银子打飞,撮着嘴道,“和大人,有财大家一起发嘛。”

  “那你们要多少。”和珅收起了笑脸,这些人根本是有备而来。

  “十万两。”

  “胡闹!”和珅横眉冷道,那为首之人又咧嘴一笑:“怎么,心疼了啊?和大人昧着良心吞了我哥哥的钱怎么就不知心疼了?”

  “你——”和珅一怔,顿时醒转过来,这个人正是原山东巡抚国泰的亲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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